《废墟之痛》第44章


在医院小花园的茶亭里,黄色的小蚂蚁不断地从他们的鞋子一直爬到膝头。
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了个病后康复期的老人,有着安静而忧郁的神情,专注地望他们。
这四月的阳光,已经亮如铂金,炎热的日子将很快到来。
罗滋眯缝了眼,双臂放在藤椅扶手上。
“我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说。
阿叩笑笑:”因为您许久没到室外来了。”
阿叩准备好了他的采访机,说:”罗老师,我们开始吧!”
“从哪里开始?”
“老一套,我来向您提问。”
“好,我就闭着眼睛说。”
“行,您别用呼噜回答就行!”
八十六阿叩——罗老师,苏光明老师曾经在给我们讲课的时候,并没有把您纳入主流画家群体,但您似乎名声在外。洛克菲勒基金会是因为“减少主义”而注意到您的吗?
罗滋——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是什么主义。他们这样的说法,是针对我的本土水墨而言,其实我还有很多,油画、国画等等。
我一直都在思考,并非就是想着要“创新”。当主流美术在争先恐后地“创新”的时候,我却在感受和反思。我的追求,首先是要我自己满意和吃惊。艾略特说:“谦卑是无止境”,艺术也是如此,追求是无止境的。
如果论及世界文化艺术格局,我们必须要看到今日艺术状况的一个显要特征:一个国家的主流艺术可能是世界艺术的支流,而其非主流艺术,却可能融入了世界艺术的主流。
阿叩——您会与这个基金会合作吗?
罗滋——我自幼学习书法,进入艺术的殿堂,首先是从古老的书法开始的。
很早的时候,我就有我的自觉,在我的意识当中,在我画画的时候,也就是说在我表达、表现的时候,我是追求现代性的。
直到今天,人们对我有这样和那样的说法。
我想说,在感情方面,我是个民族主义者。而在艺术的道路上,我是国际主义的。不是说“国际化”。而是说,我要看到普遍的人类精神实质的东西:痛苦,和光明!
阿叩——毫无疑问,中国主流美术的重要特征是现实主义。我们注意到,当代非主流美术的艺术活动和理论批评,常常否定、贬低主流美术。部分画家、美术理论家对主流美术的艺术活动采取回避态度,他们视参与为妥协……
罗滋——我想,如果我们的艺术家想在艺术中追求并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就过高的估计了艺术的力量。在“以政治为中心”的时代,艺术不能成为政治的工具。同样,到了“以经济为中心”的时代,艺术也同样不应该成为经济的工具。只有保持艺术的独立,它的价值才能够真正体现,才能够对人类的精神价值追求做出贡献。
阿叩——那么,您会回到主流艺术中来吗?
罗滋——我想说,我们首先要有一种不涉及政治体制的态度,还要有一种不为金钱而媚俗的态度,然后才能更客观、更真诚地讨论艺术的问题。
大家认为的主流美术,它不是单一的。中国的现实主义美术由于时间长地域广,所以它的种类和数量都庞大得惊人。在诸多方面,它与大众文艺、通俗艺术以及商用美术,都有重叠和关联。另外,在艺术品的生产机制方面,艺术上的从众行为使现实主义美术的创作大多缺乏原创力,不少作品一开始就带有大众文艺的痕迹。
因此,一些精英艺术家会固守自己的审美准则,而拒绝大众文艺、通俗艺术的无聊与浅薄的消极性,避免其对纯艺术的损害。
除了这些方面的问题外,我们不能不承认,中国的现实主义美术具有更大的信息量。毫无疑问,对于我们这个历史悠久的东方大国来说,它能够承载更多的历史重负,并带有推动我们的艺术历史发展的原动力。
阿叩——在您的创作当中,您是否一直有意回避“现实主义”?
罗滋——说实话,我真不愿谈“现实主义”。无论是“现实主义”还是“现实主义者”,这些词早就造成了混乱。由于“现实主义”的被滥用,使这个词丧失了它的魅力和应有的信誉,而往往沦为大众的、庸俗的东西。
我认为,我们要尽可能让这个词回到它的本意。
“现实主义”是一种创作方法,是美学原则,而不是别的什么标签。它首先是对当代生活、问题的准确而详尽的描述,同时在艺术家的创作原则中,体现出他们在精神上对“现代性”的追求。
而我,我当然不是现实主义的,但我也没有刻意的去避免它。我的语言方式是综合性的,因为无论是传统的或创新的语言,都不再适应我的内心呈述。但我的文化背景,是中国的。我自信是对“现代性”的追求,正是这个引起了其他国家、其他民族的艺术家们的对我的作品的关注和兴趣。
此外,和许多同行正在做的努力一样,我是将对环境的敏感、对生活的热爱、对真情的向往,以及对自由的向往,这多种情结融汇一起,在我的作品当中传达出一种呼唤,传达出一个赤忱的艺术家的声音。我相信,有许多人听到了我的声音,因为它一直在突破,一直在闪亮,它一定会传播到很远的地方……
第二十三章 2。灵与肉的分离和上升
八十七罗滋被自己的声音感染,微微眯上眼睛,仿佛正在时光隧道之中,聆听远方自己的声音。有那么片刻的时间,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离开此地,到达宇宙,或者是彼岸,或者是永恒,总之,就是那个超越当下,超越庸常,甚至超越肉身的地方。
阿叩轻轻叫他,他听不见。阿叩就在旁边的条凳上坐下来,等他。
阿叩太熟悉他的这种状况了,这种艺术家的灵魂出窍,和和尚的打坐一样圣洁,不可叨扰。只能等他,等他的灵魂、灵感,等它们重新回到他的肉身之中。
罗滋眯着眼,他看见一个地方,离他不远的草地上,一张孤零零的椅子上晒满了阳光。一位老人,安详地坐在那椅子上。他看见的,是那老人的侧面。老人身躯高大,面色白里透红,鼻子大而挺拔。看上去,他应该是欧洲人种,并且,经过阳光的照射,他显得很健康。
某一瞬间,这个老人给罗滋的幻觉增添了新的幻觉,以至于,他已经不能判断,这是不是那个和他住同一个病区的那个康复期的老人。好像在不久前,老人还用有些忧郁而又安静的神情,专注地望他们。
罗滋真的被幻觉镊住了。他找不到阿叩(其实阿叩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不停地发短信),他猜想阿叩是在身后的什么地方,但是他无法转身,无法扭头,他的身体已经无法跟随他的意志行动。
他真的感到他的灵魂和肉体分离了。
在他漫长又短暂的前半生中,这种灵魂和肉体分离的时间极其罕见,往往是灵魂在上升的同时,也带领着他的肉体,激情澎湃地飞升……
“阿叩?”
他轻轻叫。
其实他并没有叫,是他的灵魂在叫,而灵魂发出的声音,只有灵魂才能够听见,现实世界中的人们是听不见的。他自己听见了,但他知道他的肉体和这声音无关——他的嘴唇没有动,他的舌面上没有气息,他的喉咙没有抖动。他的肉体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是他的灵魂在发声:“阿叩,你注意到吗?那个老人,他从何而来?他为什么,静静地,坐在那阳光里?阳光把他和我们,和这个医院的后花园,和今天,和阳光之外的一切,分隔开来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歇着,听阿叩的回应。
但空气中没有任何声音。
“阿叩,”他的灵魂继续发声,“我怎么觉得,那老人,就是我呢?不是现在的我,但可能是过去的我……或许是将来的我……难道不是吗?我们身处当下,却不知道,我们早被抛弃了。而过去和未来,正在它们认为恰当的地方,做它们自己的沟通。哈哈!我看见了,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它们在协商,在沟通,它们正在交易。至于它们为什么而交易,我认为,这根本不用猜测——当然是为了我。因为,对于过去,它只有我;而对于未来,它也只有我。我是它们唯一的焦点,是它们全部的意义所在。阿叩,你听到了吗?你听不见,但我听见了。未来在指责过去,因为过去并不想完全把我交出来。同时,他还认为,就是因为过去,所以,我不够好,只有它,未来,它才可以让我变得更好,带我到达理想的境界。但是,过去怎么说呢?过去说:你那么急于带他走,你实在过于功利和唐突。他已经很好,你不可能把他变得更好。相反,你只会把他变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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