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魂者》第42章


海边的杀戮会持续整整一夜,清晨阳光下的海域泛着滑腻腻的红光,那是美人鱼群的鲜血染成的。一年又一年,这些鱼人很笨,她们依旧固执地游出黑暗的海水深处,来到水面遥望海际的那一轮透明冰寒的圆月。
据说,她们最悲伤的时候,会哭泣。哭出来的眼泪砸到海水里,没有沉下去,而是一粒粒地漂浮着,在月光的映射下,透出彩虹般的缤纷颜色。这时候,渔人会暂时忘记捕杀鱼人,站在浅海水里呆呆地望着满满的泪珠。善良的鱼人从来不会想到用眼泪这种武器去攻击他们,她们疼痛地浮在水面,与渔民一起遥望海水。只有这时候,他们才是和谐的。
据说,每一次月圆之后的第二天,渔村里会有一场狂觞滥饮,宴席上摆满美人鱼煮炖的汤汤水水,海滩上燃烧着火篝,少男少女们围着火焰跳舞调情,鱼香味飘满整座村子,甚至将昨夜残留的血腥味也一并掩埋了。
而这时候,他们不知道就在眼前的大海里浮着千千万万条鱼人族,她们遥望着天边的明月,发出浅浅的悲泣之音,温软五彩的眼泪落满了腥甜的海面,她们跳跃在水面,在半空划出优雅的弧线,又轻轻地滑入水里。她们跳着独有的舞蹈,仿佛也同海滩上的渔民一样,正在经历一场狂欢之夜。她们的舞蹈,却是死亡之舞。
不过一夜,海边墓地又多出了几座新坟。
坟墓的主人,只是因为偷窥了鱼人们的月下之舞,就丧失了他们宝贵的生命。一直到现在,也还没有人知道,这些鱼是怎么杀人的。
不过,他们知道,这些鱼有多美丽。
鸣和淮涟初次来到这座渔村的时候,恰是月圆之夜。
他们站在海边礁石之上,看到了月光下的美人鱼。那样的美,已经不能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了。她们的美丽,会引诱出人心底藏得最深的破坏冲动与侵犯欲望。因为已经不知道处理这种近在眼前的美,那么只有毁灭,毁灭!
他们看到渔民的残杀行动,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也有一些年轻的小伙子,看到这些美丽的鱼人不免心生怜惜之意,便偷偷将活着的一条放入自己的扁担筐里,等着人走散的时候,再慢慢处置。但往往到了最后,谁也带不走,因为存着这样心思的人太多了,他们都在等对方先走,结果没有一个先走。
这时候,鱼筐里的美人鱼们就趁机溜走了,留下满筐的温软泪珠。这些珠子没有什么价值之处,年轻小伙子们便用海水里韧性十足的海草将泪珠串成一条条链子,送给自己心中爱慕的女孩子。因此,整座渔村的年轻姑娘们或多或少都有这样一串人鱼泪链。
唯独一个女孩子,她没有。
淮涟看到这些渔民里的唯一一个女孩子。她独自挑着扁担,光着双脚,背弯得极其夸张,一头披散的长发几乎已经垂到了地面。而旁边的渔民都对她视而不见,夜半的时候,人渐渐走光了,她依旧呆在那里,不知疲倦地来来回回。
她杀鱼的手段,比任何一个渔民都来得残忍狠厉。
她手中的鱼,在被狠狠甩到尖利的礁石之前,没有一条来得及发出悲鸣之音,啪地一声,便是一缕血。一条又一条,月光下,女孩子的脸雪白清晰,没有一丝表情。
海面上的鱼哭声越来越悲戚,女孩子杀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淮涟静静地看完这一幕,直到女孩子挑着沉重的扁担一步一步走回坟墓棺材里。
等淮涟离开海滩的时候,她腰间的长嘴葫芦已经装满了美人鱼魂。
这些鱼人不会人语,不过她们发出的低低喃语,清浅软软,极其好听。就仿佛一首首歌谣。后来,淮涟才知道,她们就是在唱歌。人鱼天生善良乐观,即使是面临如此惨重的残杀,也没有对人类产生任何恨意。她们心中的唯一愿望与追求就是,接近那轮透亮的明月,就仿佛人类的夸父对太阳的追逐,精卫对填海的热衷那般,她们有着趋月倾向。
淮涟踩在浮满泪珠的海水之上,御风而行,朝着那轮明月飞去。鸣站在高高的礁石,远远望去,那轮明月几乎就在白衣女子的手指尖之处。漫漫海水映着淡淡的五彩泪光,淮涟置身其中神情怜悯而淡漠,手心之处是一只只透明的鱼魂。月亮的寒气浸湿了灵魂,飘渺的歌声隐隐约约从光芒深处传来。无数的灵魂飞往明月之上,即使遥不可及,她们依旧执着地向往着。
淮涟转身,她的身后是美丽得不可思议的泪光与月光幻化的海上之境,透明的灵魂仿佛成了她的巨大的双翅,一直托着她飞往海边。鸣看着面前的奇景,他竟然在这些洁白透明的光芒之中看到了淡淡的血色,继而浓稠,仿佛就要袭上前方正微微蹙眉的收魂者。
他心里感到一阵恐惧,忍不住伸出手,“淮涟,小心!”
无数的美人鱼从海水深处跃出,她们开始款款行舞。临近破晓时分的鱼舞,诡异又荒诞。
她手里的收魂之笔散发出比月色更加夺目的光亮,仿佛一支利剑直指海面。跳舞的美人鱼们纷纷退避两旁,海水波光粼粼,淮涟微闭上眼,感到有些眼花缭乱。忽然一只玄色衣袖卷上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往海滩一路滑去。是鸣,他在前方牵引着淮涟一直到海边。
两个人抵达海岸的时候,看着彼此湿漉漉的衣袍,无奈摇头,“看来,我们得去借住渔村里的人家了。”淮涟已经感受不到寒冷,她将手中鸣脱下的玄色长袍递给他,“你太莽撞了,那些鱼人没有恶意。”鸣唇角微动,终究没有说出他方才看到了血色。他将头偏向一边,看着海面上还在跳舞的美人鱼,不对,刚才的血色不是出自这些鱼人的。
“你,生气了?”耳边忽然响起小心翼翼的声音,鸣转头看向近在眼前的脸,淮涟一贯淡漠的眼睛里此刻露出一些笑意,“想不到,流族少公子这么小气。刚才谢谢你拉我一把,行了吧。”淮涟做了个撇撇嘴的小动作,鸣不动声色地尽收眼底,淡笑,“才没有,不用这么客气。”淮涟指了指他手里的长袍,“还说没有,你要挨冻挨到什么时候,还不快点穿上。”
鸣眼底是满满的笑意,他依言穿上长袍,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看来确实是着凉了,淮涟笑着叹气,“我们快走吧,到渔民那讨点药材。”
正是日出时分,沉寂了一夜的渔村开始有了些许的喧闹声。而喧闹了一夜的海边渐渐沉寂下去了。无数的鱼人悄无声息地重新滑入海水深处,直到最后一抹光芒消逝。
不远的墓地深处,缓缓闭上眼的女孩子也渐渐陷入了沉睡。这一个白天,对于她来说,注定了是沉睡的一天。满满的阳光照在寒湿的棺材里,却照不进,女孩子那幽黑得深不见底的梦魇里。 
、海神荒庙
清晨的渔村,飘起了细雨。
几乎每家每户门前都悬挂着一条巨大的鱼人,尖利的挂钩勾住厚厚的鱼唇,而这些鱼人有的还存着一口气,垂下的鱼尾有气无力地拍打着虚无的空气。到处都是浓重的血腥气与海腥气。
鱼干下面,是低头织网的妇人们。她们一个个面有苦色,脖子上大都挂着鱼人泪珠串成的白色项链,手腕,足腕也都挽着这些美丽而廉价的珠链。宽大的海蓝色长裙草草地套在身上,弯下腰的时候,腰间皱了一重又一重的褶皱,过分长的裙摆直接垂到了松软的沙子土地。她们可以一动不动地坐在屋前一个下午,就为了手中繁密的渔网线。
其中领头的一个妇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忽然出现的两个客人,“我们这里没有药材,生老病死,早就是天注定了的。”淮涟看向身旁浑身湿透的鸣,“那么,有适合他穿的多余衣服吗?”
这座渔村几乎与世隔绝,每家每户都是自给自足,没有集市没有店铺,甚至连一笔交易也不曾发生过。他们沉默地活在海滩边,每一个月圆之夜,与居住在海里的另一个种族进行一场搏斗,搏斗的胜利品就是第二天悬挂在竹竿下的人鱼,搏斗的牺牲品就是旁边墓地多出的几座新坟。循环反复,却没有一个人提出疑问,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
那满面皱纹的妇人默不作声地起身,进入屋内,拿出了一套新洗的长袍,这或许是她拿得出最好看的一套了。她从一旁准备煮鱼的大锅里舀出一大桶热水,一并交给淮涟,“不要再来烦我们了。”
说完,她就重新坐下来继续织纷繁复杂的渔网线。藏青色绳子映着她们海蓝色的长裙,远远望去,也是极美的一道风景线。
他们来到村子一旁原本供奉海神娘娘的废庙,看着彼此落魄的样子,不禁相视一笑。“你快去换一身衣服,我来生火。”淮涟因为早就感受不到任何身体感觉,便从从容容地收集一些干柴,坐下来生火。
而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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