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狐》第26章

李希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想到先前发生的一幕，回想着他的解释，内心里破碎的东西，并没有恢复，她感到心口很疼。
她不想再留在地下花室。转过身，钻出微薄光幕，走到下水道里，一步一步的爬出暗井。
正值夜半，行人很少，霓虹灯光亮过天空里的满月。路灯下，她看到橱窗里自己的身影，依然是习姿的模样。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这个城市，有一个人使用着她的躯体和记忆，生活在本属于她的家里，睡她的床，代替了她。
没有谁会相信她是李希。
突然，她看到街对面，有两个人影正肆无忌惮的望着她。她回过头，原先站着人的地方空空如也。
“你好。”声音从她身旁响起，是个戴着笑脸面具的男子，齐整的衬衫搭配休闲长裤，齐肩的长发用一根紫绳系成马尾。
她认识那面具，那是属于捕狐家的东西。
他身侧站着李希认识的人，琉云，她脸上表情冷酷，根本不像当初谈笑的模样。
李希呼吸一滞，寻找着可以逃跑的路线。
整座城市，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值得信任的人了。
“跟我回家。”男子对她说。
“你知道我家在哪？”李希说，她觉得可笑，竟然有陌生人跟她提“家”字。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家究竟在哪，或者说，怎样的地方算是家呢？
“青丘。你的家在青丘。”戴面具的男子说，他的声音带有一股清冷，像深潭的水。
青丘。
李希突然记起那里，那是个终年雾气不散的地方，没有阳光，一切都在朦胧之中。
孤寂，荒凉，到处是白骨骷髅，拔不出脚的暗沼。
“不，那不是。”李希摇头退缩，向身后的巷子狂奔。
戴面具的男子早看穿她的图谋，身影闪动，挡住她的去路。
李希转身再跑。
无论她跑向哪个方向，都有戴面具的男子挡住她，他动作之快，仿若无尽的分身，将李希关进无处可逃的牢笼。
“哟，捕狐家的小子。”有个嘶哑低沉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戴面具的男子抬起头，双眼里闪过仇恨的光，在十层楼的天台上，一只高大的白毛狐狸俯视向下，口吐人言，它眼眸碧绿，散发着冷意。
那种冷意是能切身体会到的，就像天气突然转凉，变冷，要下雪。
“吾记得你叫夕照吧，真是命大，还活着。”白毛狐狸眼睛眯起，嘴角勾起一条弧线，露出诡异的笑容。
夕照身体微微一屈，向上跳起，双手在楼台借力，几个纵跳，上了楼顶。
李希趁此机会狂奔，跑过几条巷子，闯进了一个公园，刚停下休息，就见琉云正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望着她。
琉云轻轻甩手，有什么东西飞过来，在李希面前旋转着像树叶落下。
李希伸手接过，发现是张老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小女孩的合影，两人紧紧搭着对方的肩膀，咧着嘴笑。
“原来是你偷走了我的照片。”李希说。
“照片里有我，却没有你，凭什么说照片是你的？”琉云冷冷的说。
第六十四章　镺华到底在干什么
不语一直在等待着有新的弟子进入捕狐家，让自己得到暂时离开紫林的机会。
然而，这个机会迟迟没有到来。
他不用再继续修行，每天坐在紫林中的参天大树上，望着远方，如前次夕照等待他一般。
红芒安静的坐在树下，一如既往的忧伤，无力。
不语学会了用树叶吹奏。
事实上，他早就会，不言从母亲那里学来，然后又教给了他，自不言死后，他再也没有吹过。
不言比他聪明，活跃，喜欢凑热闹，知道整个寨子里人的名字和辈分，对每个人无比亲热，寨子里的大人们都夸他乖巧懂事，小孩也愿意跟他玩。
而不语自己，总是闷闷的，不善言谈，老是一个人呆着。尽管长相一样，人们却能很快的分辨出他们。他们有着本质的不同。
以前不语不知道不言之于自己意味着什么，现在他逐渐懂得，不言就是另一个他，是他的另外一种可能。
寨子里既然有了一个那样的不言，所以自己必须不一样，否则，他的存在，就没有任何必要。
不语从没想过不言会死。可是他还是死了，不语再没法享受他身上发生的那些快乐的事情。
自己如果愿意，一定能做到和不言一样，任何人都区分不出来差别。
但他不能去做，他明白自己必须要保持以往的个性，否则，不言的存在将可有可无，寨子里的人们会很快淡忘掉他。
每个人，无论在这个世界存在多久，一定有他存在的理由和价值，任何别的人都无法取代。
不语吹的是荆棘鸟的鸣叫，这种一辈子只能鸣叫一次的鸟，声音无比动听，因为它们是用生命歌唱——用嘴拔掉鲜艳的羽毛，一头扎进尖刺横生的荆棘里，让荆棘刺破身躯，流出鲜血，疼痛让它们发声，唱出的却不是痛楚，而是欢乐。
不言告诉他，那是生的欢乐。
不语至今未懂，但不言当时的眼神，却似乎是懂得的。
当不语吹奏的时候，林中会异常安静，没有任何鸟兽敢跟他共鸣。
族长不知何时到了树下。
不语停止吹奏，从树上跳下，毕恭毕敬的站到他面前。
比起镺华那双似乎能看穿他内心的眼神来，族长的眼神让他舒服得多。
族长的眼神，看似空洞却无所不有，像天空，悠远宁静。
“镺华在青丘，去找到他，带来见我。”族长说。
红芒耳朵竖起，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不语点头答应，他知道不用过多去问，只要在青丘，红芒就能找到镺华。
红芒往青丘方向狂奔。
不语紧跟在后，穿过兽神阁，踏上修行时走了上百次的路，奔向青丘深处。
他看到迷雾中，有戴笑脸面具的捕狐人倒在地上，挣扎着站不起来，越往里走，这样的人越多，他们都受了重伤，失去行动力，但没有人死亡。
地面有各种打斗的痕迹，不语能感受到战斗的激烈。
再往里，渐渐出现了奇怪装束的捕狐者，全身墨黑衣袍，戴黑脸面具，上面镶嵌雪白獠牙。
不语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捕狐者，但他知道那是月牙狼面具，从地面的战斗痕迹看，他们比笑脸面具的“师”要厉害很多。
只是，他们同样倒地不起。
透过迷雾，不语看到镺华，他已摘掉面具，披头散发，赤裸上身，脸上和身上全是鲜血，身上笼罩着白色的柔光，被四个月牙狼面具的捕狐者和四头巨大的奇怪野兽围困在中间。
第六十五章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夜晚，曹家寨寨主家的谷场上，篝火通明，全寨一百五十多人聚集起来，载歌载舞，用最盛大的礼节欢迎从城市里来的客人。
寨主家的小女儿曹琉云抱着刚刚到手的芭比娃娃，十分腼腆坐在树根长椅上，不敢跟送礼物给自己的城里小女生说话。
城里来的小女生可能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喝着寨子里的甜米酒，脸色发红，双手随着那些跳舞人的节拍舞动，怀里抱着一只乖巧的白色小动物。
寨子里的人说那是城里人喜欢养的宠物狗。
曹琉云想到什么，跑回家里，翻箱倒柜，找出一个绣花荷包，那是她跟阿妈学会刺绣后第一件完整的成品，足足绣了半年。
她走到城里来的小女生面前，把绣花荷包递过去，“李希，送给你。”她记得阿爸是这样告诉她的，而且还告诉她，这个漂亮的小女孩是干爸爸的亲女儿。
三年前，干爸爸第一次从城里来，带来很多书本纸笔，玩具还有衣物，分给寨子里的小孩。她和其他小孩一样，第一次穿上漂亮的裙子和衣服，第一次洗干净脚穿鞋。
干爸爸雇人在寨子里修了学校，并出钱修了连通外边寨子的公路。卡车进寨子拖走山上的树木和楠竹，整个寨子渐渐富裕起来，再也不用靠打猎生活，不会吃不饱饭。
李希接过绣花荷包，很高兴，“哇，真漂亮。”
曹琉云看到李希的笑脸，忐忑的心放松下来，趁机挨着她坐下，“我自己绣的，你喜欢的话，我再绣几个给你。”
李希说，“嗯，我很喜欢，可以把老爸给的零花钱全部装进去。不过看起来好复杂，绣了很久吧？”
曹琉云笑着摇头，“也不用花多久。上完课，我有很多时间的。”
李希说，“班上的同学一定会很羡慕的，他们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
曹琉云很高兴，扎破手指的疼痛似乎不疼了，她暗暗告诉自己，要赶紧再绣几个。
“两个人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呢？”李天来走到她们面前。
“不告诉你，这是我跟琉云的秘密。”李希嘟着嘴说，边朝曹琉云使眼色。
“干爸爸。”曹琉云腼腆的喊一声，不再多说别的，尽管还没明白李希所说的秘密是什么，但已经决定站在她一边。
“啊哟，两丫头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