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出生》第37章


我不想就此罢休,一心想戳穿她的西洋镜:“我们真的不欠她什么吗?那家里的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
对我的追问李小影一时语塞,好半天才躲闪着我的目光说:“是用你父亲的存款买的。他来秀梅岭之前在一家煤矿当过监工。”
“这么说他同山下黄姐的交易全结束了?”
“全结束了。包括他的死,警察也不会再来打搅我们了。我们又可以像从前一样安慰地过活了。”
“我们以后靠什么过活?那些食物支撑不了多久。”我只是随便说说。
李小影却被我再次问住了:“这……总会有办法的……过些日子我到山下找活干。放心吧,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我并不领她的情:“外婆留下的土地长出的庄稼足够我填饱肚子。但眼下我没法养活你。”
“我有办法养活自己。”李小影听出我的弦外之音后,也语中带刺地说。
我不由分说就占领了外婆留给我的这张古老却是十分惬意的大床。没有了男人的李小影变得很乖,老老实实地躺在外屋那张窄窄的长竹椅上。
天刚刚黑尽我们就各自就寝了。一番虚假的表演之后我们母女呆在一起又变得无话可谈。也许是为了尽快结束这尴尬的局面,李小影嘴里嚷着这几天真给累坏了,率先睡下。
仿佛经过长途跋涉克服种种艰难险阻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里。我呆坐在床上,瞪大眼睛望着窗外熟悉的一切,竟有一种隔世之感。
山里的春夜局外人难以想象该有多美。镰刀形的弯月高高地挂在天幕上,银白色的月光像一缕轻纱,装饰得秀梅岭如仙似幻。奔跑了一天的小兽们钻进了自己的洞穴,歌唱了一天的鸟雀们亦闭上喉咙在巢窠里享受着夜晚的祥和。风儿屏声敛气地从岭上掠过,花草树木在风儿慈母纤手般的抚慰下无忧无虑地安睡。
我的朋友们都在夜的怀抱中沉醉了。而我却毫无睡意,眼睛越瞪越大,目光穿透轻纱笼罩下的朦胧夜色,停留在百丈崖不动了……
这些天来,我终于可以静下心来仔细回想事情的经过了——这应该算作“罪恶”吗?我不知道。我只是感到一切都进行得过于简单,简单得让人难以置信。如果有一星半点的波折他就不会死得如此顺利,或许,或许他现在仍然活在世上。我猜应该是上天在冥冥之中向我伸出了援手,否则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怎么能够得逞?
——我乖巧地依偎着他,快活地走在山花烂漫的陡峭山路上。他嘴里哼着“虽然一去百花开,路边的野花莫要采——不采白不采——不采白不采——”
我禁不住抬头看着他说:“爸爸,我知道一条下山的近路。”
“唔,真的吗?”他心不在焉地说着又哼起了小曲“不采白不采……”。
“在那边,是外婆告诉我的。要比这条路近两华里呢。”我用手指给他看,并拉着他的手走向百丈崖。
我猜那会儿他心里大概正在盘算着这一趟能拿到多么钱。纸醉金迷让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我的带领下拐到了另一个山路口——一条死亡之路。
来到百丈崖时,我让他停下来。我说我的鞋底好像让荆棘扎破了,我得把荆针拔出来。
他肯定也走累了,二话没说就放下空空如野的牛仔背包,顺势坐到了百丈崖边那块我常坐的山石上。
我在他不远的地方脱下鞋子佯装拔荆针。我承认我开始有些紧张。
“那崖壁上是什么果子,可以吃吗?”他两眼贪馋地盯着毒妹子先问了。“我有点口渴。”
“是小甜果。很甜很甜。你要吃吗?”我忙讨好地说。天哪,我还没下好鱼饵,想不到鱼这么快就上钩了。
“悬崖太陡了,恐怕不太好摘吧!”他不无遗憾地说。
听着他的话,我似乎看到他嘴里正流淌着涎水。
“我有办法。别说崖半腰,就是崖底我也能找到荡下去的路。”我说,“我在地里干活口渴了,常来摘甜果子吃。它的水分可多啦!就像、就像你从山下带回的芒果汁。”其实那些芒果汁他们根本就没舍得给我喝,但我能想象出它是甜的。
我的比喻十分奏效,他咂咂嘴不停地咽着口水。
“你真的不怕滚到崖下?”他上下打量着我问。
我赶紧穿上鞋子,边朝崖下走边说:“没事。崖壁的草丛下有一条小路,再说,那些藤蔓结实得很,恐怕能拴住一头牛呢!”
他点点头,用赞同的目光望着我:“别弄脏衣服。”
“我知道。”我嘴里应着,便用两脚蹬住崖壁像猿猴般抓起一根青绿的藤蔓就朝下荡去。
“小心点,别把衣服刮破了。”他再次朝我喊着,看来他很在意我的形象。从这一刻起,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我。所以,接下来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能有半点犹豫,必须是一鼓作气一气呵成。
——我尽其所能地摘了足足六只“毒妹子”。外婆说只要吃一只人就没救了,它的功效几乎可以同砒霜媲美。可我没试验过,因此还是多多宜善!
我把毒妹子放到他伸过来的贪婪的女人般娇嫩的大手里。他的确是个很自私的男人,居然不肯和我一起分享我的劳动成果。
我没看见他是怎样把毒妹子放进嘴里的。看着他那迫不及待的吃相,我必须找个借口离开现场,因为我拿不准眼睁睁看着他将毒妹子塞进嘴里时自己会不会突然变得心软。
我说:“爸爸,我要到草丛中采几朵小红花。”
他只顾得上点点头。也许他巴不得我走得远远的,这样他独享圣果时,会更加心安理得。
于是,我两腿生风地走开了。
我在一棵大树的背面坐下来,舒舒服服地伸直黎黑色的结实的双腿,微眯着眼睛,静静地等待这一刻过去。
我也记不清过了有多长时间,似乎很长其实很短。因为我急切地想知道外婆的话是否灵验。于是,我站起身,开始慢慢地像侦察兵一样躲躲闪闪地向敌人的阵地移动。
——他已倒在山石边,手里攥着剩下的三个“毒妹子”,嘴角有鲜血涌出……
我愕然地远远端详着他,端详着这个混世魔王般的男人。他死得并不狼狈,他的死相亦不难看。除了脸色变得灰白之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那些行走江湖的神雕侠侣一般,他躺在大石头旁边,你很难判断他是在酣睡还是真的死了。
睡意渐渐地袭来,很快就要淹没我尚存的一点清醒。但我深知今夜我不该这么快就入睡,陈新潮和李小影之间还有一个更大的阴谋没有揭露出来——陈新潮将茅屋卖给了黄姐和左老板。这件事李小影究竟参予了没有,她又知道多少?李小影对此讳莫如深,我又不能直截了当地去问她,那样一来我就把自己给出卖了,李小影势必会追问消息的来源,一旦我承认偷听过陈新潮与黄姐的通话,也就等于承认我毒死了他……
我强忍着睡意的侵袭,不停地眨动着纠缠不清的上下眼皮,调动着每一个脑细胞,试图在这纷乱的事件中找到一条通往真相的途径:对卖掉茅屋的事如果李小影压根儿被蒙在鼓里,我兴许就逃过了一劫,从此回到正常的人生轨道;假如李小影一直是陈新潮的同谋,那么接下来她又会采取什么行动呢?我又该对她的行动做出怎样的回击?我已经迈出了危险的一步,对陈新潮来说那是罪有应得,他的灭绝人性灭绝天伦的行为应该遭到天谴,他打我出生的那一刻就欠下孽债累累,我只是以恰当的方式同他结算了债务。但对既保护过我又伤害过我的李小影我又该如何处置呢?我发现在我的骨子里还残存着些许对李小影的爱。只是,她爱我吗……
——我是在梦中被某种轻微的响声惊醒的。我浑身一激灵不由竖起了耳朵。
响声来自外屋,极其细弱,像是蛇或是老鼠从家具上爬过留下的那种悉率的声音。但我还是翻身下床,赤着双脚像笨笨的企鹅那样踮起脚尖缓缓地向外屋游走。
眼前的情景让我不由大惊失色。
李小影像是急于去做一件与救火一样迫在眉睫的事情,竟将竹椅上的薄被撩在了地上。竹椅旁边整齐地放着她的两只鞋。真是有其女必有其母,娇气十足的李小影竟也成了赤脚大仙。
屋门虚掩着,也许昨晚李小影根本就没关严。
我缩了缩身子,不露半点声响地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我屏住呼吸站在院门口朝四下里张望着。我的目光越过草棚、鸡栏、羊圈以及院墙的角角落落,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就在我茫然不知所措之际,一声叮咚从东墙外隐约地传过来,我很快就判断出是打开手机的声音。
李小影不是傻瓜,她之所以选择东墙外作为据点大概是担心在其他地方会惊扰了家畜们。一旦响动将这一大群张口兽吵醒,它们会齐心合力组织一台大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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