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江山》第161章


正因为赵玄是嫡长子,他对赵玄的要求才会更严格。那几个庶出的,宋国公反倒放纵得多,他们也敢在父亲面前撒娇耍赖。
可玄儿……他有在自己面前撒娇过吗?
宋国公想不起来了。
尽管父子俩都清晰地感受到了彼此的隔阂,但在赵玄来到他病床前的这一刻,那些东西都不再重要。
“父亲!”
赵玄跪在床头,双手紧握着父亲的右手。
这双骨骼粗壮的大掌,也曾能拉三石大弓,也曾能将家中演武场的石轱辘耍得溜转。
父亲是很喜欢练武的。
赵玄突然回忆起自己很小的时候。
因为天生体弱,父亲对自己很不满,赵玄是明白的。
他无法像庶弟们那样,缠着和父亲一道晨练,嬉闹,甚至连正常的出门都很困难。
许多个清晨,他被奶娘牵着手,到演武场给父亲请安。
那时的父亲真年轻啊,一身壮健的肌肉,大冬天里也流着热汗,射箭的时候好威风。
虽然父亲往往连看都不看他,只随意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但赵玄心里还是仰慕着这样的父亲。
他抬起头望着晨曦将父亲的身影勾勒出高大的轮廓。父亲真高啊,高得像要将阳光都遮住了一般。
而此时躺在床上喘着气的这个须发花白、枯瘦蜡黄、连手背都瘦得只剩骨头和青筋的男子,还是他的父亲宋国公吗?
“玄儿……”
才说出两个字,宋国公又是一阵阵猛烈的咳嗽。
服侍的姬妾们忙替他拍背,顺气。
“玄儿,你……很好……”
宋国公鼓足力气,挣扎半天,终于抓着赵玄的手臂坐了起来。
“以后,国公府……”
“我们,赵家。”
“就靠你了……”
“靠你了……”
宋国公眼窝深陷,而此刻眼里却闪动着慑人的精光。
赵玄迎上父亲灼热的目光,心底却冰凉一片。
不祥的感觉,从脚心一丝丝往上冒,刺得他头皮发麻。
“父亲,您好好休养……”
他的话没能说完,宋国公再一次疯狂地咳嗽起来,咳得床榻都在震动。
姬妾们手忙脚乱地给他灌药,一点也灌不进去,全从嘴角漏了下来。
赵玄也慌了,下意识伸手去接父亲嘴边流下的药汁子,谁知手心却是一抹殷红!
血沫从宋国公口中不住往外冒,他身子一歪斜斜倒下了。
急匆匆赶来的大夫,哭哭啼啼的女人,满屋子跑动的丫鬟小厮……
赵玄单手捂着心口,木然地看着这一切。低下头,他怔怔地对着手心的那滩血痕发呆,脑子嗡嗡嗡地响着。
“世子!国公爷在叫您啊!”
不知什么人推推搡搡地又把他扯到了床前。
宋国公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死死盯着他。
“父亲……我……”
“赵家就交给我吧。”
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就看见父亲的表情骤然松弛了,双眼仅有的神光开始涣散,眼皮子缓缓地合上。
“赶紧装殓啊!”
“都是死人吗?寿衣!鞋子!赶紧的啊!”
女人的尖叫声,若在平时听来会很刺耳吧,可这种时候,也不会有人再出声责怪。
所有人都在抢时间,要赶在国公爷咽气前给他穿戴好。
赵玄还是没有动。
忽然,他踉跄地后退几步,大口喘着气,竟然转身出了屋子。
“世子,世子您要去哪儿呀?”
“世子!”
他不顾身后下人的呼喊,快步朝府里某个方向不停地走着。下人们追上来,被他用力推开,又继续走啊,走……
夜晚的演武场,空旷清净,只剩下风吹过的声音。
终于追上自家主子的下人们,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世子走到演武场角落的武器架上,拿起了弓和箭。
他吃力地拉开弓,搭上箭矢,向远方被夜色遮掩的箭靶发射。
他已经很累很累了,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休息过,可他的头脑却清晰地像水洗过似的,清清冷冷。
一箭,又一箭。
笃笃笃的声音,也并不是射在了箭靶上吧?或许是旁边的树丛,或许是围墙……
他的箭术并不好,靶子其实也看不清了。
可他还是在射箭,不停地射,直到手边的箭筒再也摸不到箭矢为止。
下人们被世子异常的举动吓住了,想劝,又不知怎么劝,只好讷讷不出声地守着他。
胳膊好麻啊。
胸口也痛,啊,脖子上的伤口,也开始痛起来了,那该死的天命教徒……好像,是那个什么长老?被俘虏的教众是这么说的,明天要再去确认下吧……
腿站不住了……
“世子!”
下人们惊呼起来,眼看赵玄就那么仰天倒地,噗地一声。
真吵,可以安静点吗。
赵玄很想吼他们,可他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最后的一丝体力也被他折腾得一干二净。
今晚的月色很淡,星星倒是闪呀闪呀的,长长的银河像是要从天穹上倒泻下来。
赵玄想起云若辰和他说过的异域传说。
据说,在某些遥远的部落里,有智者传说地上每死去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
漫天的星辰,其实就是人的灵魂。
赵玄很喜欢这个传说,觉得比什么人死了要去阎罗殿、喝孟婆汤要更有趣。
父亲,你已经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吗?
星光逐渐模糊在他无声的泪水里。
丧礼是件很麻烦的事,不对,应该说是一系列非常麻烦的事。
就算普通大户人家办丧事,要忙的事都海了去,何况宋国公这种公侯之家。
而且,宋国公又不是一般国公能比。
赵氏是前朝皇族,东南世家。
宋国公的生死容衰,关系着多少东南豪族的利益?
这丧礼,办得隆重了可能会逾制,或引皇家猜忌。
要是办得太寒碜,又会让人对赵氏一族失去信心,许多依附于宋国公府的小家族说不定就投靠了别人。
还有族里各位长辈亲朋们各持己见,有的要这么办,有的要那么办,在祠堂里吵得差点都动手了。
这些,都需要赵玄总掌斡旋。
他已经是宋国公嫡系中,仅有的男丁,他不出面谁能出面?
云若辰和顾澈结伴去探望赵玄时,还打算帮赵玄来处理这千头万绪的琐事呢。赵玄不擅长俗务,他们怕他被下人和亲戚欺瞒,也怕他累着。
谁知他们竟在赵家见到了一位久违的人物,而这人,目前正总揽着赵家丧事的一切相关事宜。
东南漕运总督的公子,天下闻名的大才子楚青波。
楚青波那一批进京赶考的举子,赶上了春狩叛乱,去年的春闱也没考成,还一度被叛军困在京城里。
如今叛乱才刚结束,朝廷也还没决定什么时候重开考试。
一般说来,新帝即位都有一届恩科,可今年估计是来不及了,应该要明年春天才能开考吧。
毕竟仍有许多地方,叛军没有被完全剿灭,地方治安尚未恢复,够官员们忙一阵的,肯定顾不上春闱了。
从去年起,楚青波就一直住在京城的别院里。
这些日子下来,经过几次文会,他的名气越来越大,连刚回京的云若辰都听身边人提起这位“谪仙似的俊才”。
对,楚青波还是那样俊美,甚至比原来更……美了。
用“美”这个词来形容男人,云若辰很不习惯,但放在楚青波身上却再适合不过。
她想,古人所说的“美如宋玉”,便用来形容楚青波的吧。
她先谢了楚青波曾在去年先帝春狩前,替她的父皇传扬“仁厚”美名,虽然他们都心知肚明那是彼此私下的交易。
楚家和赵家,关系还是那么紧密啊。
光看楚青波出这么大力气帮赵玄办丧事,而赵家人似乎也没什么意见,就知道这两家的交情没有那么简单。
东南豪族之间的利益联结,连先帝都没法把他们的势力打散。
现在换了仁厚新君,他们更不避讳了。
或者,这也是一种挑衅,借着朝廷势力被****削弱,来彰显东南豪族的团结?
云若辰再一次意识到,她与赵玄各自的立场,有微妙的对立感。
但在面对赵玄的时候,云若辰并不会去想这些事。
看着素衣缟裳的赵玄站在作为灵堂的正厅中迎宾,面容哀沉,礼数却一丝不苟,云若辰放心了许多。
赵玄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坚强。
他一定能够靠自己将赵家撑起来的!
接下来的几个月,赵家一心忙着办丧事,并未理会京中的风风雨雨。
连云若辰的册封仪式,赵玄也没能参加,因为那时他已启程扶灵回东南赵氏祖坟去了,要半年后才回来。
叛乱平定了,不代表天下就太平。
朝廷要忙着搜捕余党,要处置叛军,要安抚百姓,要组织恢复生产。这还是应有之义,更多的是各派系明里暗里借着这个机会抢地盘,抢官位,抢功勋……
皇帝忙着将自己的爱女册封公主,未尝没有趁机提醒群臣别把自己当泥胎木偶看的意思。
“朕是好脾气,可朕也是有自个想法的,你们别想把朕完全架空!”
云若辰体会到父皇“努力刷存在感”的心情,所以也并没有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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