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谣言》第64章


走这种下乘小道,我们办的是武林十杰大会,走的是激励江湖后辈行侠仗义的光明大道。不错,大会银子是要收,但我们人品一样照查。人无完人,璧无完璧,有秦古剑这种小人的当选只是大会一时失察,说明不了什么,但你能就此说其他历届侠少英杰都是卑鄙小人么?看看你的二师兄、五师兄、七师弟跟八师弟,他们可都是从当选大会十杰开始入门的,但他们被我调教至今,他们的才干胆识又有谁会比你差?他们办的哪一件案子不是让人心服口服、除掉哪一个奸贼不是大快人心?他们用银子入选大会十杰,只不过是在通过这种法子搏一次出位的机会,付一点贿银又算什么,他们犯了这一点小过、日后再用千百倍的行侠义举补回来不就是了?而有真才实学的,我也并没有视而不见,像你跟你大师兄不一样让为师倾心你们的品性而收了你们作弟子?这个世界本就不可能那么干净,我们要的只是不失大节,为了生存先失一点小节又算什么?让衙门活下去才是第一要事,你再看看你穿的、用的又有哪一件不是由我手里打造的这个衙门给你的,连你的威信声名都是江湖衙门给你的,你如果觉得它丑得已让你看不下去,想要它换个样子、换个法子去赚你想要的银子,行,不是不可以,那就等你先坐到我这个位子再来革弊树新!那时没有人会敢不听你的!而眼下,却有些人是非杀不可的!” 
“武林明主”郑治一指墙角不住咯血的焦点,对小朱一字字道:“不管是不是这个人杀了高雪压与贝诺尔其实都一样,因为江湖衙门的权威不容亵渎。江湖衙门是在焦点手中被玷污,我们就一定要用他的血来洗干净,只要我们还想江湖上的汉子把我们当成神,我们就不能允许衙门有半点瑕疵。星火可以燎原,如果不及时禁绝,有了第一个焦点这样的人就会紧接着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江湖衙门绝不能容许这么荒唐危险的事再次发生。所以焦点现在非死不可,我们不能不为了大义舍却小节,你现在还明不明白?” 
小朱没有说话。 
他只是不自觉地开始后退。 
他斜首望着这张曾经又威严、又慈祥而今又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突然很茫然。 
又突然很害怕。 
越来越怕。 
他只觉说不出的恐惧。 
说不出的厌恶。 
所有的情义法理就像突然在他的世界全部颠倒。 
如此荒谬绝伦的话语竟在他的嘴里变得如此名正言顺。 
大是大非竟也能如此模糊不清? 
衙门的仁德侠义到头只是为了装扮神圣? 
行贿受赂、冤假错杀居然可以叫做小节? 
为一己之私无所不用其极却可以叫做大节? 
这世间黑白正邪、真假美丑到底在以什么为尺度?! 
…… 
他脑子越来越乱。 
只知道这些话是从他一直奉若神明的恩师、武林第一明主、江湖第一大侠郑大门主嘴里说出来的话。 
而他的嘴唇不住颤翕着、抖合着,却始终说不出半个字辩驳。 
他像一刹那失去了舌头。 
他只恨自己为什么现在不是做梦!!! 
郑治不再看他,转首盯着焦点:“你可以死了。”他的声音又开始平淡得像一潭死水。 
焦点却居然给他鼓掌:“你说得很好,我是可以死了。正所谓朝闻道,夕死无憾。” 
郑治居然又笑了:“看来你也很认同我这番话。” 
焦点点头,居然也承认:“不过我还想问一句?” 
“什么?” 
“你说的谎话是不是说得连你自己都会信?!” 
郑治怔住。 
焦点却仰天一通大笑。 
郑治脸上闪过一丝狠色。 
蓦听易筋经一阵呻吟,颈中又多了一圈血印。 
焦点眼角一阵抽搐,咬牙道:“好,我可以死,不过我死前还要几句话要跟小朱交待。” 
郑治瞧了瞧小朱,又瞅了瞅焦点,点点头,对小朱道:“你过去。” 
小朱茫茫然向焦点走近。 
再茫茫然盯着焦点。 
就像已不认得。 
焦点微笑:“朱兄,你杀了我。” 
“什么?” 
小朱神智微微醒转,却又开始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 
焦点还是微笑:“今日无论如何我都是非死不可,要我自杀、我自己还真有些下不了手,不如请你代劳。”说着拾起一把刀塞在小朱手中。 
小朱浑身颤抖接过刀柄,却又几乎拿捏不住掉了下去,焦点蓦地伸手接住又将刀塞回他手里,正色道:“与其死在这些人手里,不如死在你手里让我去得安心,你还不懂么?” 
小朱满脸凄愤欲绝:“你没有错,为什么要死?” 
焦点笑得越来越是空洞:“人一定要犯了错才会死么?也许我是真的该死,也许我死了才能让其他人不死,又或许我本就想死,谁知道?谁分得清?反正我人生的本质就是孤独,所以注定死得要比别人早些,难道你忘了我的本名?” 
小朱喃喃:“你叫任生、任生……人生的本质就是孤独……”如此念着,不觉流下两滴泪水,似乎豁然间明白当日焦点击杀高雪压时为何也流过相似的泪。 
焦点却仍在笑:“我以为你比高雪压更耐压,原来你比他还会流泪,你真要流,便等你坐了衙门的门主再到我坟前流不迟,那样也好让我瞧着觉得地下不是太黑,哈哈哈哈……”又拍了拍小朱的肩:“别等了,杀了我。”说着喉头又涌上一口脓血,斜首望了小易一眼、痴痴微笑。 
小易也还在瞧着他,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现在居然只懂得流泪。 
那一刹那她纯得就像“晶”——易晶晶。 
而不是那个只懂粗言秽语的“易筋经”。 
是不是她的悲恨已不能再用污言嘲骂宣泄万一? 
焦点擦了擦口边鲜血,勉强控着咳嗽闭上了眼睛。 
小朱也终于咬牙扬起了刀。 
所有的眼睛都转盯着他的刀。 
所有人的呼吸又再变得停顿。 
小朱的刀凝在半空颤抖。 
焦点却还在喃喃:“万一你真有天做到了郑治的位子,也不知你还是不是现在的小朱,哈哈……” 
小朱终于在他长笑声中一劈而下,刀光刹那化做血光,光亮犹甚千万个太阳。他的心却于刹那沉入无底的黑洞,似乎又一刹那明白了焦点数十年所有的伤心欲绝,终于明了他的掌为什么会那么撕心裂肺!他沐在迎面激射的血雨之中,却又恍惚听到小易对焦点的哀乎呻吟,同门对自己的不屑冷笑。 
他终于杀了焦点。 
焦点带着焦点式的笑走了。 
小朱分不清自己一刹那是想哭还是想笑,却陡然听到一个森冷如铁的声音:“杀!” 
杀? 
为什么还要杀?到底还要杀谁?又是谁在喊杀? 
是谁?! 
郑治。 
就在焦点死之一刹那,郑治喊了“杀”! 
就在郑治喊“杀”一刹那,小朱霍然转身。 
但见数蓬血雨又迎面洒至,映入眼帘的竟是在场数十名侠士英杰的惶泣奔逃,骇极恐巨的惨嘶惊嚎! 
杀人的竟赫然是江湖衙门的各位侠客神捕! 
被杀的却是——巴天吉、楚秋白、黑水大师、匆匆刀客…… 
这个世界是不是疯了?! 
他随即懂了。 
灭口。 
因为他们不是衙门的人。 
师傅要灭他们的口。 
他绝不能让任何一点点不利衙门的只言片语从不是衙门的人嘴里祸从口出! 
可那还是不是曾经让他仰慕尊敬的师傅? 
他现在心灰意懒。 
他不愿再去理会。 
他没有力气再去分辨谁错谁对。 
他不想再去想这是法场还是屠宰场。 
小朱只是茫茫然于众人胡砍蛮杀中穿过,看着杜雪舟。 
杜雪舟脸色煞白地看着场中的变化。 
他没见过这样杀人,更没试过这样杀人。 
他脸上又是惊恐,又是兴奋。 
他是否也要迟早这样试试?! 
他的刀还停在小易的玉颈。 
小易从头到尾不言不语。 
她是伤心得傻了,还是吓得傻了? 
都一样。 
心丧若死。 
从她一见到焦点一刹那她就不再像个妓女。 
再不像那个在床上给男人易筋换骨的“易筋经”。 
现在这里简直就没有人比她更纯洁、更高贵,她就像以一种遗世独立的风姿审视不屑这场中的一切。 
小朱却奇怪地盯着杜雪舟:“放开她。” 
杜雪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手一颤刀跌在地上。 
身外的撕杀惨嚎终于结束。 
郑治却回过身来:“雪舟,把你的刀给你朱师兄。” 
杜雪舟颤声道:“是。” 
杜雪舟拾起落刀捧在小朱面前。 
小朱又茫然看着师傅。 
郑治叹息:“小朱,去杀了她。” 
他指的是她。 
场中只有一个女人。 
她就是小易。 
小朱又浑身如坠冰窖:“为什么?”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小朱切齿:“你说过要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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