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纹莲花楼(全四卷)》第160章


“我吃了多少苦、喝了多少蜜、用了多少盐多少米之类……只怕角大帮主的探子数得比我清楚。”李莲花柔声道,“这些年来,你何尝不是受苦了?”
角丽谯一怔,秀眉微蹙,凝神看着李莲花,李莲花眉目温和,并无讽刺之意。她这一生还从未听人说过“你何尝不是受苦了”这种话,倒是大为奇怪:“我?”
李莲花点头,角丽谯凝视着他,那娇俏动人的神色突地收了起来,改了口气:“我不杀你,料想你心里清楚是为了什么?”
李莲花颔首,角丽谯看着他,也看着他四肢的铁镣:“这张床以精钢所制,铁链是千年玄铁,你是聪明人,我想你也该知道寻死不易,我会派人看着你。”
李莲花微微一笑,答非所问:“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角丽谯眉头仍是蹙着,她素来爱笑,这般神色极是少见。
“你与刘可和合谋杀人,刘可和是为了刘家,你又是为了什么?”李莲花握住一节铁镣,轻轻往上一抛,数节铁镣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手接住,“你在宫中住了多少时日?清凉雨是你的手下,盗取‘少师’对‘誓首’?为了什么?逼宫?”
角丽谯缓缓地道:“不错。”她面罩寒霜,冷漠起来的样子当真皎若冰雪,“我想杀谁便杀谁,向来如此。”
李莲花又道:“你想做皇帝?”角丽谯红唇抿着,居然一言不发。
李莲花笑了笑,十来天不曾说话,一下说了这许多他也有些累了,慢慢地道:“四顾门、百川院,什么肖紫衿、傅衡阳、纪汉佛、云彼丘等等,都不是你的对手,老至武当前辈黄七少至少林寺第十八代的俊俏小和尚统统拜倒你石榴裙下,你想在江湖中如何兴风作浪便如何兴风作浪——你不是做不到,只是厌了——所以,想要做皇帝了?”
角丽谯秀眉越蹙越深,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李莲花本不想再说,见她如此眼色,却仿若等着他说个干净,于是换了口气,缓缓说了下去:“你到了皇宫,见了刘可和——或许你本想直接杀了皇帝,取而代之——但朝廷不是江湖,即便你将皇帝杀上十次,百官也不可能认你……所以你必须想个办法。”
李莲花温柔地看着角丽谯,“这个时候,皇上招鲁方等人入宫,你在刘可和身边,从他古怪的举动中发现——皇上其实不是太祖皇帝的血脉。偌大的秘密被你得知,你便知道你不必杀人,便可以做皇帝——”他望着角丽谯,“你可以拿这天大的机密做把柄,威胁当今皇上做你的傀儡。”
角丽谯淡淡地看着他,就如看着她自己,也如看着一个极其陌生的怪物。
李莲花又道:“你一直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做事之前必求周全,确保自己全无破绽——你手里有皇帝的把柄,也必要不可撼动的实力,他才可能屈从。皇上有‘御赐天龙’杨昀春,那绝非易与之辈,而你呢?”他微笑了,“你却把笛飞声弄丢了。”
角丽谯那严若寒霜的脸色至此方才真的变了:“你——”她目中乍然掠过一抹杀机,扬起手来,就待一掌拍落。
李莲花看着她的手掌,仿佛看得有趣得很,接着道:“若是笛飞声尚在,两个杨昀春也不在话下,你却让清凉雨去盗剑——盗‘少师’只能对‘誓首’——莫非这逼宫篡位之事,你帮中那群牛鬼蛇神其实是不支持的,只有你一人任性发疯不成?你伏在刘可和家中偷袭杨昀春,那一刀当真风光霁月,美得很,可惜便是杀他不死。”他当真十分温柔地看着角丽谯,“清凉雨说要救人,他是要救你,他不想你死在杨昀春剑下——刘可和在清凉雨身上放极乐塔的纸条——他是提醒你,他要你闭嘴。”
李莲花柔声道:“你真是疯了。”
角丽谯扬在半空的手掌缓缓收了回来,眼里自充满杀意渐渐变得有些莹莹:“说这许多话,想这许多事,你不累吗?”她轻轻地道,“你可知道,我太祖婆婆是熙成帝的妃子,我想做皇帝……有什么不对?”她一字一字地道,“他们萧家抢了我王家的江山,我抢回来有什么不对?”
李莲花看了她好一会儿,并不答她那“有什么不对”,倒是突然问:“你要当皇帝,那笛飞声呢?”他好奇地看着角丽谯,“莫非……你要他当皇后?”
角丽谯蓦地呆住,怔怔地看着李莲花,李莲花一本正经地道:“你若要让笛飞声做了皇后,说不准你要夺江山这件事便有许多人支持……”
角丽谯俏脸刹那一片苍白,突然又涨得通红,过了一阵缓缓吁出口气,她浅浅地笑了起来,仿若终是回过了神,嫣然道:“和你说话真是险了,你看我一个不小心便被你套了这许多事出来。”顿了一顿,她伸手轻轻在李莲花脸上磨蹭了两下,叹道,“你伤得这般厉害,皮肤还是这般好,羡煞多少女人……我若是要娶个皇后,也当娶你才是。”
角丽谯又是略略一顿,她笑靥如花绽放:“莫说什么皇后不皇后了,既然没杀成杨昀春,极乐塔的事又被不少人知道了,做皇帝的事就此揭过,我收手了。”
“那称霸江湖的事,你什么时候收手?”李莲花叹道,“你连皇帝都不想做了,称霸江湖有什么意思?”
角丽谯嫣然看着他,轻飘飘的衣袖挥了挥:“我又不是为我自己称霸江湖,称霸江湖是无趣,不过……”她浅浅地笑,她这般浅浅地笑比那风流宛转千娇百媚的笑要动人多了,“有些人,注定便是要称霸江湖的。”
李莲花叹道:“你为他称霸江湖,他却不要你。”
角丽谯美目流转,言笑晏晏地道:“等我称霸江湖,必要将你四肢都切了下来,弄瞎你的眼睛,刺聋你的耳朵,将你关在竹笼之中,然后每日从你身上刮下一块肉来吃。”
“和角大帮主一谈,果是如沐春风,莫怪许多江湖俊彦趋之若鹜,求之若渴。”李莲花却微笑道,“欢喜伤心,失落孤独,姿态都是动人。”
角丽谯终有些笑不下去,她在男人面前无往不利,偏生笛飞声李莲花都是她的克星。一个冷心冷面,无情无义;一个文不对题,胡言乱语。跺了跺脚,她想起一事,瞟了李莲花一眼,盈盈地道:“比起你来,云彼丘要讨人喜欢多了。”说了这句话,她咬着那小狐狸一般的红唇,心情颇好地飘然而去。
云彼丘……
李莲花看着她飘然而去,眉头皱了起来。
角丽谯走后,玉蝶和青术即刻回来,玉蝶还端了一盘子伤药,眼见李莲花毫发无伤,她呆了一呆,手里本来端得还挺稳,突然间叮叮当当发起抖来,比见了鬼还惊恐。
李莲花对她露齿一笑:“茶。”
玉蝶从来没听他说过话,蓦地听他说出一个字来,“啊”的大叫一声,端着那些伤药转身就跑。李莲花忍不住大笑,青术脸色惨白,这还是第一个和帮主密谈之后毫发无伤的人,一般……一般来说……和帮主密谈过的人不是断手断脚,就是眼瞎耳聋,再轻也要落个遍体鳞伤,这人居然言笑自若,还突然……突然说起话来了。
眼见两个孩子吓得魂不附体,李莲花温文尔雅地微笑,又道:“茶。”
李莲花喝茶,不挑剔茶叶是何种名品,也不挑剔煮茶的水是来自何种名山大川,他什么都喝。青术在心里暗忖,基本上只要是杯水,只要敢告诉他那是杯茶,他都会欣然喝下去,不过他虽然想了很久,却一直没这个胆子。
玉蝶从门外探出个头来,战战兢兢地端了杯茶进来,虽然李莲花不挑剔,但是她还是老老实实泡了上等的茶叶。李莲花喝了口茶,指了指隔壁的屋子,微笑问:“那里头住的是谁?”
青术勃然大怒,这个人和帮主说过话以后还活着就很奇怪了,居然还越来越端出个主人的样子来了:“你闭嘴!乖乖地坐回床上去,等帮主说你没用了,我马上就杀了你!”
李莲花道:“角姑娘和我相识十几年,十几年前你还未出生……”
青术怒道:“胡说!我已经十三岁了!”
李莲花悠悠地道:“可是我与角姑娘已经相识十四年了。”
青术的脸涨得通红:“那……那又怎么样?帮主想杀谁就杀谁,就算是笛飞声那也是——”他的话戛然而止,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已知自己说错了话。
斜眼偷偷看让他说错话的人,李莲花原本微笑得很愉快,突然不笑了。这个无赖居然心情不好了?青术大为奇怪,与玉蝶面面相觑,按常理这人知道了帮主和笛飞声闹翻,心情应该很好才对,他怎么突然不高兴起来了?
李莲花叹了口气:“她把笛飞声怎么样了?”
青术和玉蝶不约而同一起摇头,李莲花问道:“在你们心中,笛飞声是怎样的人?”
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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