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琛怒目圆睁,“你在胡说什么?”
“他好歹是你弟弟,是我叔叔,你怎么……”
不等司马轶说完,司马琛便粗喝道:“住口!皇帝就该有皇帝的气魄,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
司马轶却并不收声,继续说:“若不是你心虚,为何将从前服侍皇上的戴忠兰几人通通贬到浣衣局去?”
司马琛毅然道:“我若真的心虚,便会要了他的命!事情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下毒一事根本没法追查,连宪帝的尸首都毫无下落,你难道要像外面那些人一样来质疑我吗?”
司马轶缓缓站直了身子,“你打压异己,*宪帝的重臣,手段太过激进,难免落下话柄。”
司马琛拧眉看着他,若有所思。司马轶不紧不慢地转身顺着一溜台阶而下,披着一袭白狐裘的身影刚正不阿。
司马轶刚出了御书房,安书芹自后面追上来,递了个滚烫的熏笼给他。司马轶只是接下揣在怀里,一言不发。安书芹与他并行在雪地里,雪花纷飞,落在发上、肩上,不一会儿便积了薄薄一层。安书芹回头吩咐李武宁赶紧去取把伞给皇上挡雪,李武宁便退下了。
安书芹从容道:“皇上自然不乐意见到我,可有些话,我还是要讲的。”
司马轶微微一笑,“既然知道朕不乐意,安尚书还是要自讨没趣。”
安书芹深吸口气,答:“卑职一朝为女官,终生都只能是这个身份,即便相伴在摄政王身边,也丝毫影响不到你母妃的地位。”
司马轶扭头盯着安书芹娴雅出众的面庞,淡淡道:“一个女人所期盼的地位,是在那个男人心里排第几。母妃出身再高贵,也霸占不了父王心头那一席之地。”
安书芹微微有些心烦,匆匆道:“皇上,请听卑职说完。上官太后出家道观已成定局,她这辈子不可能还有第二条路,请皇上收回心思,好好为自己打算。立后之事宜早不宜迟,后宫之主不可或缺。”
司马轶望着漫天雪花,想起桂花纷落中那道出尘脱俗的身影,痴痴地笑了,“不管父王做何安排,也同样霸占不了我心头那一席之地。”
风雪暂歇,天空依然阴霾,好一阵不见阳光了。靴子踏着厚厚的积雪吱吱轻响,披着熊皮大氅的身影伫立在水池边,引山泉水的竹竿都被冻住了,水面上也结了层冰,这冬天真不好过。
阁楼上的窗户吱嘎一声被推开,元珊探头出来,欣喜道:“査大人,我就觉着你今天该来了。”说完,她咚咚咚跑下楼把厅堂偏门打开,请査元赫进屋,一面笑道:“这屋里冷,楼上生了火,上去坐会儿。”
査元赫摇摇头,解开大氅,道:“我来送些木炭,推车还在外面,你们都把木炭放哪儿?”
元珊引他往左廊里拐去,道:“柴房远了,取东西不方便,娘娘便命我都搁在偏厅了。”
夜未央(12)
査元赫嫌元珊碍事,便一个劲催促她上去陪上官嫃烤火,自己挽起袖子在院子和偏厅里忙碌起来。
上官嫃抱着一个铜熏笼斜斜坐在榻上,明明在对弈,却总是出神地望着棋盘迟迟不落子。元珊实在忍无可忍,叹道:“娘娘,我去准备午膳,顺便留査大人吃个饭。”
火盆里火苗蹿高,响起噼啪声。上官嫃忽然撂下棋子,趿着鞋便下楼去,懒洋洋地蹲在火盆边的黑猫打了个呵欠,跟在她身后一道下去了。査元赫扛了一捆木柴刚进屋,便撞见上官嫃,笑道:“怎么下来了?”
上官嫃忐忑道:“你来得这样勤,就不怕外头的人说闲话么?”
査元赫将木柴卸下,呼了口气,“我是大内侍卫,来孝敬皇太后,怕什么?”
上官嫃捧着熏笼来回滚弄,低语:“听闻,皇上为你赐婚了。”
她口中呼出的白气渐渐弥散,但话语中微妙的情绪却被査元赫牢牢听在了心里。他仿佛就在这一瞬间经历了大喜大悲,最终只是垂目望着自己污黑的双手,喃喃道:“这婚事是我母亲与你爷爷商议的,我本以为摄政王一定会反对两家联姻,不料一向寡言的皇上竟一口允了,并下旨赐婚。来得太快了,我……不知如何是好。”
上官嫃本来郁郁寡欢,忽然之间笑得格外灿烂,“你还有一年就加冠了,难道还不想娶亲?”
査元赫惊异地看着她,问:“你希望我娶亲?”
“如今皇上赐婚是两家的荣耀,旁人几世都求不来的,你怎么还不知如何是好?”
査元赫脸色一沉,道:“可我不喜欢上官妦!”
上官嫃笑道:“你和她早就一吻定情了,看来缘分这事真是逃也逃不掉。”
“什么破缘分!”査元赫有些恼火,拾起木柴又进进出出忙活起来。
上官嫃倚在门边,似是带着嘲意道:“谁让你总用那办法去哄骗女孩子,惹得金陵多少闺中女子对你寄予芳心。”
査元赫刚扔下一袋木炭,突然直起身子大喊:“上官嫃!”
上官嫃被吓了一跳,愣愣地望着他。査元赫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冲到她面前,既委屈又蛮横,“我骗尽天下女子又如何?反正骗不到你!”他跨步拾起桌上的大氅,一面披上一面气呼呼地冲出了门,踏入茫茫雪地。
上官嫃僵立在原地,心跳如鼓点阵阵,久久不能平息。
冰雪消融,已开了春。风里还都是严冬的寒气,阳光虽然刺眼,但并无暖意。上官嫃一场重病从腊月拖到了元月末,尚未痊愈。元珊在窗下熬药,盛了一大碗赤黑的药汁,给桂树下小憩的上官嫃端过去。
上官嫃一口气将滚热的药咽下去,额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儿,鬓发润湿了,五脏六腑都是苦的,只心里仍旧是空的。上官嫃怀里的黑猫还在熟睡,它整日懒洋洋地黏着她,无忧无虑。元珊担心上官嫃受凉,劝她回屋去,她却嫌闷,执意不肯进屋,宁愿在院子里晒太阳、看鸽子。
今日皇上陪摄政王妃来占卜问卦,所有的人都聚在慈航大殿了,道观里显得特别清净。上官嫃缓缓合眼,耳边就只有风声、鸟声,和着风声,忽然揉进了一阵缥缈的曲调。上官嫃眼睛睁开一条缝,望见院外一道明黄的身影。有那么一瞬的错觉,她惊得几乎从藤椅上弹起来,但又在一瞬之间冷静下来,定定地望着卷了树叶吹曲的司马轶。
黑猫被惊醒了,跳上了树。一旁的元珊有些错愕,见机道:“奴婢去沏茶。”然后匆匆端着茶具进了屋。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夜未央(13)
司马轶温和地笑着,慢慢走近,“我以为有曲子你会睡得更安稳。”
上官嫃面庞苍白,唇无血色,有气无力道:“我素来睡不安稳。”
“我带了御医过来,一会儿给你诊脉。”司马轶在她面前踟蹰,最终在另一张藤椅上坐下了,似是解释一般说,“李尚宫说太后凤体抱恙,迟迟未好。见李尚宫忧心忡忡,朕便亲自带御医过来了。”
上官嫃冷言相对,“皇上日理万机,何必将些无谓的事放在心上。”
司马轶侧头望着她,敦厚一笑,“日理万机自然有人代劳,我很清闲。”
“清闲得要去管人家的婚事么?”
司马轶不置可否,仍旧笑着,“他们很般配,不论家室、年纪、相貌,都很配。”
上官嫃冷嘲热讽道:“摄政王想必是不赞同这门婚事的,皇上不是素来孝顺么,怎敢忤逆父王?”
司马轶诡秘一笑,答:“是朕宽厚,才留了表兄在宫里当差。可他疏忽职守,频频往道观跑,惹姑母心烦。朕只是成全姑母爱子心切,亦算是尽孝道吧。”
“原来除了带御医过来,皇上另有话想要警告哀家?”上官嫃嗓音低缓道,嵌在苍白面容上那对眼珠儿愈发黝黑。
“没有,我只是想看看你。”司马轶扔了手里的树叶,仰头朝树上唤了声“小环”,黑猫哧溜蹿下来,撒娇一般用脑袋在司马轶掌心蹭着。上官嫃还陷在那一声“小环”的余音中惊魂未定,司马轶却起身告辞,“请太后进屋稍做准备,朕去传御医过来。”
元珊见司马轶走了,从屋里出来,见上官嫃目光呆滞,狐疑地问:“娘娘,进去么?”
上官嫃面无表情,却逃一般冲回屋子。元珊望着窝在藤椅上打呵欠的黑猫,若有所思。
桂树下新长的草翠绿翠绿的,一棵棵好似弱不禁风,一大片却生机盎然。莲花靴轻轻踩进草地,柔若无声,袍摆拖曳,将草叶上的露水拭去了。鸽子三三两两聚在鸽舍四周低声叫着,有的一蹦一跳落在藤椅边上,时不时在草地里啄一啄。
上官嫃理了理衣袍端端坐下,点火、烧水、沏茶,忽然望着另一张空落落的藤椅发愣,似乎少了一个月下对饮之人。
挂在枝丫上的灯笼在沉沉夜色里漾出朦胧的金黄,与金陵城上空姹紫嫣红的烟花相较,愈发显得晦暗和孤清。上官嫃才知道烟花能冲上这么高的天,在浮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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