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异传》第4章



“仲达。”
他忽然看到了我,转过头,朝我微笑。
即使是在厚厚的雨幕下,他的面庞,依然清晰无比。
双眼如星,双眉成黛,好一个从饮水词中走来的翩翩绝世佳公子!
“我在等,安娜。”
他说“安娜”的时候,那么轻柔,那么妩媚,好像他生来,就该这么称呼。
可他明明长着一张东方人的脸,他明明是——
——一千八百年前的曹子桓。
第六章 天鹅
从维罗纳到菲森城并不是一段很长的距离,在意大利北部,有西方文学史上不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而在巴伐利亚的西南方,则有路德维希二世的天鹅堡,和他的,茜茜公主。
世人只知天鹅堡是个绝美的童话,却不晓,美轮美奂的天鹅堡,是一曲多么无奈凄婉的爱情悲歌。高贵敏感如艺术家的路德维希二世,尊贵优雅却徒有“奥地利皇后”虚名一生不得幸福的茜茜公主,他们的交错,在那个帝国主义横行、皇室沦为傀儡的时代,更显悲情。
只剩下,一座不属于人间的天鹅堡,在仙境般的巴伐利亚。
我们都知道,《天鹅湖》只是存在于童年幻想中的童话,真正的结局,是公主跳下冰冷的湖心后,就再也没有归来,空留下王子一人的倒影。
不经意的,我似乎看到了一幕从前读到过的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在天鹅堡,在菲森城,在巴伐利亚。
泛舟湖心,两情相悦。美得,让人忘了最后的结局。
那是个云淡风轻的午后,风光明媚的洛城。粼粼碧水上,一叶小舟,载着船尾的艄夫,和船头,一个风度翩翩的绝世公子,一个倾国倾城的闭月佳人,静静穿过清澈的心湖。
任所后人,看到那两个相依的身影,都只会称赞一句:璧人!
那是我的哥哥,和我的嫂嫂。
执手相望,雪霁芳菲,浓烈得让人嫉妒。
我站在岸上,冷冷看着他们。
即使在铜雀台上,我笔下的华光诗赋博得了父亲多少赞赏,流光溢彩的语句,盖过了我同样善于诗文的兄长几分,他在和甄夫人一起时,脸上那种幸福满足的神情,都永远不会被夺走。
只要身边有甄宓,他就只是她的子桓,只属于她一个。
微风,卷起轻浮的小雨,洒在两人身上,让眼前的精致,变得诗意朦胧。
冰凉的雨水顺着锦绣华服流进玉质的肌肤,她缩了一下身子,离他的怀里又近了一些。
金戈铁马的烽火都不能阻止他们的相遇,又何况纤纤细雨?
佳人曲,少年眸。京洛行,长安忆。风雨兴,流年乱。西风起,北雁飞。美人殇,英雄泪。千秋恨,帝王业。
我冷眼看着,这就是我哥哥和我嫂嫂的一生。流血千里帝王路,执手半生红颜误。而在春日洛水小舟上的那一刻,他们只是那么单纯的一对神仙眷侣,一对超脱于乱世,超脱于深宫宿命的神仙眷侣,无人可打扰。
“二哥,快去洗个热水澡吧,淋了这么久雨,小心染了风寒。”我不动声色地将伸手将二哥二嫂隔开,旁人说他们二人间不容发,我倒真想亲自试试。
他点了点头。
褪去青衫,露出苍白紧致的肌肤,在水汽炽热的熏烘下,更显白璧动人。二哥长得像母亲,跟曹家人不一样,跟所有曹家人都不一样。
“让子建来来服侍二哥沐浴可好?”我笑着推开向他走去,用手掌撩起盆中的热水朝他肩上泼去。
他转过头,看着我,在氤氲着迷雾的水汽中,一双好看的眼睛,散发着乌黑的光亮;三千青丝柔散在水中,妖娆着游移。
我情不自禁地伸手穿过他的青丝,在他颈间轻轻的摩挲,然后,出其不意地深吻下去。
满意地感觉到他的身子因突如其来的刺激不自觉地向后弓起。
我一直以为,你在父王面前日日与我针锋相对,是因为甄,和王位。
你错了,二哥。在父王面前邀功,在母亲面前争宠,去抢夺你的一切,都不过是因为想把你拉到我身边,子桓。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看到那双如风景般的璧人,自己总是感到深深的不快。原来,是那个女子,抢走了我华光流萤的玉佩。
所以,你们去吧。西风起,北雁飞。帝王业,千秋恨。这是你们的结局,你们的宿命,天鹅的挽歌,任谁,也挡不住。
站在群山之巅的天鹅堡远眺平静的国王湖,竟然凭空看到两只相互嬉戏的天鹅。
洁白如绢,高贵如雪。
“曹大公子,如此美景,够你有感而发写一篇文采飞扬的天鹅堡游记了吧?”一起出游的同伴在我身后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
“天鹅堡早被人写烂了,我还有什么好写的。”我抬头轻轻一哼,“不就是一个疯子般的路德维希二世和他的茜茜公主。一个苦恋一生的故事而已,多恶俗。”
“我还以为曹大才子会对这些风花雪月唏嘘不已呢!”同伴也笑了,“喂,你看着时间啊,六点钟上车,别迟到。”他说完便离开,又剩我一个人。
子桓!
巴伐利亚的风,暖和,又微凉。路德维希二世为茜茜公主留下了精致绝伦的天鹅堡,勾起后世无穷无尽的幻想,而你,从来没有为她留下过什么,却为什么会成为我脑中趋之不去的幻象?
宁静的青山绿水间,你在弹琴。悠远流长的音律,似乎是古人山高水长的阳春白雪。而在我听来,那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鹅之死》,纯白透亮的悲歌。
风流洒脱的曹子建,安静的坐在寂寞萧索的曹子桓面前,聆听着他的琴声。
子建。他看着我,忽然叹了口气。
帝王业,千秋恨。你以为,这是我们。可是——
是非千古事,得失两心知。
有些事情,她懂,我懂,就好。就像路德维希二世建天鹅堡到底想表达什么,旁人究竟无法猜透。
你们站在远处,看到的固然是西风起,北雁飞,鹄欲南飞,雌不能从,可我们抬头,却见又是一番,碧云天,黄花地,晓来归,霜林醉。
天鹅比翼,无人能解。
第七章 红磨坊
离开学还有两个多星期,趁着这一段空闲,我跟Vic说,我想去一趟巴黎。
巴黎有什么好的,人又多,空气又不好,除了LV之外一无是处。
跟许多法国人一样,Vic一点也不喜欢巴黎,并且时常对那里的浮华和糜烂口诛笔伐。
我朝她笑笑,没有说话。当晚,我就收拾行装,搭上了去巴黎的火车。
巴黎,并非只是一种对艺术之都的向往,更多的,是我想去找一个全新的地方,试着逃避,那个时时萦绕于我梦中的红衣娃娃。
我并非不喜欢那个粉妆玉砌的娃娃,我喜欢,很喜欢,喜欢到连照着镜子都能看到一抹鲜亮的红色;然而那片红光,某种程度上又像一个被诅咒的梦魇,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逃避。
夜晚,一个人走在巴黎的街头,惴惴不安,却又恋恋不舍。想念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孩子;等待着,在这灯红酒绿的都市,邂逅什么人。
“Oh。。。 Merci!”思虑恍惚且摩肩接踵人头熙攘中不小心撞到了谁,连忙退向一边,态度恭谦地准备道歉,抬头,却正正对上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睛——
狡黠如灵蛇般的细目,透着无与伦比的智慧的光芒,一切城府心机,在这双幽深的眼睛前,都显黯然失色。我知道,那是世人无法逃脱的一道寒光。
“司马先生!”
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司马懿卧病七年,对于外界来说,一直是一个难解的谜团。司马朗既早已出仕曹家,他们的二公子司马仲达,又何故清高孤傲,拒人于千里?
建安六年,子桓十四岁,我十七,那时候我们跟着曹公,第一次见到司马先生。
说是先生,其实他并大不了我们多少。我和子桓偷偷趴在帘布后面窥探那位让曹公亲自邀请的司马先生,才发现,他青丝白肤,也不过是个刚及弱冠的青年。
“司马氏名门望族,嬛姐姐,你说,他是看不起曹家吗?”子桓转过头,看着我,一双美目中有些委屈,又有些任性的不快。尽管早已过了一身大红的年龄,可在我面前,他永远是那个能尽情表达自己的孩子,叫我“姐姐”,眨着一双灵动的眼睛,毫无他念。 
“公子多虑了。”我低下头,在看到他不满的瞪目撅嘴后,终于收起那份刻意在别人府上摆出的丫鬟嘴脸,四下瞅了一下无人便抚上他的脸笑道,“子桓怎么会这么想?”
“我听叔叔伯伯们说,当年爹爹征讨董卓时,就有多路诸侯就因看不起曹家而不肯合作,司马家族出身高贵,难保他……”
“可您也会说,那是‘当年’的事了。”我上前,理了理他被风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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