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异传》第7章


怎么不信了。他并没有被我惹恼,仍然是平淡的语气。曹魏代汉,三国归晋,不都是天意吗?他偏头看向我。若非冥冥之中有人指点,你真觉得我们还会有什么纠缠?
你什么意思。
子桓想我们了。
这一次我没有拿拳头砸他,只是静静等着他进一步的解释。
看来,魏文帝还是有未竟的话语跟我们交待啊,所以千方百计提醒起我们往日的种种。他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袖口,仿佛这个“我们”里没有他自己。所以说,郭嬛,最近这些日子,你见到过他吗? 
有。我承认。
在哪儿?
梦里。或白天的意识里。
是什么样的他。
是小时候……短头发,大眼睛,一身红衣……
他不穿红衣。司马懿打断了我。
小时候穿,那时候你还不在。
他小时候也没有过大红的衣裳。司马懿十分肯定地说。在汉末魏晋除了嫁娶没有人穿大红,孩子也不穿,那是个只有青色、蓝色和白色的时代,郭嬛你记错了。 
凡事没有绝对。我从小跟在他身边,这点比你有发言权。
他告诉过我,除了凤琊长袍他没有任何一套带红色的衣服。
司马先生就那么肯定不是你记错了?
我们争论起来毫无结果,反而使我脑海中的映像更加清晰:长长的刘海,灵动的眼睛,精致的面庞。我确定,那个孩子穿的是一身如火的大红。
在卢浮宫里,我和司马懿不约而同地一直走在最后和他的同学们保持一定距离。本是世界经典艺术瑰宝的殿堂,却也无心欣赏。
这次我们来卢浮宫真亏了。司马懿随意地笑笑。都被那个人坏了观赏的意趣。
你对他好像从来不上心。我看着他。即便是现在,都是一种背着双手,赏花的看客心态。
可他不也只是一个看客吗?司马懿没有否认我的话。你又见过他对什么上心呢?我记得有一次曹真跟他说“小心司马干政”,他也只是说“天下由他去夺”吧。既然他连天下都不在意,旁人又凭什么去在意他?
我不在乎他,是因为,在乎不起。
他双瞳的目光,有些迷离。
从来不知道,原来司马懿,也会有这般的无可奈何。
所以他是个我生命中的看客,我也只是个他生命中的看客。那些太浓烈的穿一身大红的影像,我当受不起。
司马懿直视远方良久,然后突然跟我说:对不起。
见笑了。
没关系。我说。难得能听到司马先生的真心话。
他讪笑了一下,往前快步没进了他的同学中。
突然发现,其实我和司马懿,只是一样。越是紧紧攫住了他,却越发现他是那么的虚无缥缈而不真实。司马懿当受不起那些太浓稠的幻想,而我,避开那些天青色的风流,只耽于那曾经年少的天真。不管是他的天青,我的火红,我们两个,都只是在寻找,在自圆其说,在逃避。
不知不觉,拐入一条无人的画廊。卢浮宫从来没有安静的时刻,只是这里,空无一人。
我看到,一个一身纯白的孩子,跪在一扇拱形的玻璃落地窗前,带着无法抑制的悲伤和盈盈不愿下落的泪珠,悼念着,一座空坟。
心字,已成灰。
我从未见过他穿一身纯白,即便是曹昂和曹操离逝时,他也只是在腰间绑了一条雪白的飘带。然而,却似乎在某一天,当他看到那个女子冰冷的尸首时,轻轻跪下,没有沉痛的哀嚎,没有翻滚的热泪,只是用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回忆起往昔美好的流年,然后轻声说,“葬了吧”。那时,尽管身着红黑相见的至尊凤琊长袍,却胜似,怅恨东南一枝雪。
如今,这个孩子,只是一身白衣缟素,跪在永世阻隔在他与梦想的玻璃窗前,用眼睛,诉说着他永远无法企及的渴望。
那个红黑帝服的君王,只是个再完美不过的表象;而这个孩子,才是他的心。
他没有再叫宓姐姐,也没有叫甄,只是看着窗外,看着。
抬起玉质的皓腕,用指甲,在青蓝色的静脉上,划出一道细长的伤痕,透出丝丝鲜红的血滴,像一条红线,断断续续,绕手腕转了一圈。接着,红色的血水渐渐泛滥开,如止不住的水泵,染红了他的衣袖。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了我,此时,他的整件白衣,都已被染成了淋漓的大红。
一身红衣,如火一般鲜艳,如血一般浓烈。
“司马懿!”我惊叫一声,狠狠掐住他的手臂。
“怎么了?”他刚跑过来就被我的指甲这样纠结,有些不满地莫名其妙。
“他真的没有穿过红衣……”
说这话时,只剩呢喃。
他从来没有一件大红的衣裳,从来没有。
本文来源于: 五胡乱华
郭嬛这几天情绪一直不稳定,忽哭忽笑,精神恍惚时总说什么“红衣娃娃”“白衣娃娃”吓得人不敢接近,而且变得极度怕黑,每天太阳落山的时候总是痴痴地望着猩红一片的晚霞,最重要的是身边还每时每刻都需要有一个人陪伴安慰,否则就歇斯底里任性胡闹。没办法,每天我的同学成群结伴出去游览巴黎的名胜古迹,我却只能时刻守在旅馆里陪着郭嬛。 
梅花孤驿,暖灯明光,她沉睡,我翻书。
郭嬛的睡相很恬静,她侧着脸,睫毛与鼻尖勾勒出一个脆弱而倔强的弧度,也只有这时候,近日敏感易碎的她才与一直以来在我印象中聪明、冷静的她相重合,明明在自己内心中敬畏、惧怕、渴望、又爱慕着什么,却仗着自己天资聪颖偏偏要用自负的刚强伪装。蓦然发现,其实她和某个人很像,真的很像。不认识时,想去了解,去读懂,而看到了他被突然剖开的内心,又发自身心地想去温暖,去拥抱。 
自嘲地笑出声,我到底在想些什么?摇摇头,俯身继续埋头于苍白的书籍。
这次出来原本的目的是玩,打发时间效果不如手机MP3又占重量的书本自然就没被纳入考虑范围。好不容易在同学的箱底找到一本《五胡录》,在郭嬛难得睡着自己又还真的没有睡意的时候只好硬着头皮看了。 
我从小很不喜欢五胡十六国的这段历史,现在知道了个中原由却倒是有些讨厌不起来了。用现代人的眼光去回想古代的事总是觉得奇怪,就像司马邺、司马睿他们到底算我的什么?后代,先人,还是纯粹的毫无瓜葛的古人?连这点都想不清楚,更别说他们的仇人五族胡人于我来说什么干系了,既然如此,不如纯粹只把它当做一段过眼云烟的好。
晚风从尚未关紧的窗户中吹入,掀起飘飘白帘。
仲达,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无法改变。想把它看成云烟,却发现它真实地存在过,如何化作飘渺的浮云?我看书,却被书陷了进去,陷入了时空。
似乎真的走入了那个世界,刘渊,石勒,冉闵,苻坚,王猛,桓温,谢安,慕容恪,慕容垂,赫连勃勃,司马德文……司马仲达生在乱世,亦没有见过如此多的战乱、暴政与流离,原以为自黄巾之乱起汉末三国混战近百年已是天下之至难,没想到却只是汉末魏晋南北朝四百多年军阀割据的开端,而其中,又尤以这百多年的十六国时期最为血腥、暴虐,异族战乱不休,百姓沦为刀俎,今日为王明日即为阶下之囚。那种真正的血流成河,白骨成山,是魏国的风花雪月、蜀国的天府之地、吴国的水榭江南永远无法真正体会到的。
所以,相比之下,三国是一场染柳烟浓的乱,即使再凶险再流血,也逃不开那份贵族的矜持;公子舞剑的清雅,只能滋生“建安七子”“竹林七贤”那样的文人墨客。不像十六国时期的胡人铁骑长驱,将一切踏为灰烬。
我如此感慨,是因为司马仲达生在三国,所以他的子孙,会不会也因为沾染了一丝洛阳古都曹家文人的安逸闲情才被胡人的刀光剑影夺去这关中的大好河山?如果真是这样,那司马家族与曹氏无比相似的皇位命运是否真是曹家的报应?外族入侵、权臣专政,晋朝的统治者在不同人手里被整整玩转了一百五十多年,如果这真是曹家对其不忠的报复,那这个诅咒,也太深重了吧!
汉献帝禅让于你,曹奂禅司马炎,而日后的司马德宗、司马德文又先后禅桓玄、刘裕。你若是恨历史如此惊人的相似,我又该去恨谁?
沉静的房间内,他不言语,我不言语,只有郭嬛均匀而安谧的呼吸声,空空回荡。 
仲达。他握住我的手,轻叹。
我背靠着墙壁坐着,双手覆在书上,而他,只是一个冰凉的影子。
我不恨你,真的,从来没有。他身子往前倾了一些,声音略微有些湿润。其实一个幻影应该是不会发声的,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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