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今夏》第49章


何洛从北京机场出发,章远没有去送行,托李云微送来一封信。她打开,是他亲笔画的,一幅幅墨黑背景的Q版卡通——一只小章鱼举着牌子,写着“章鱼十戒”:
1戒甜食。一个女孩子拎着大箱子,胖得卡在飞机舷梯口;
2戒熬夜。同一个女孩子,黑眼圈,满眼红血丝;
……
最后一幅简单,秋风扫落叶,几片扇子一样的银杏叶子飞落。他说:“戒失去信心,相信你,如同相信我自己。”
曾经说给他听的话,此时原封不动地出现,让何洛心疼。她掏出手机,打开草稿箱,将一直保留的那句话端详再三:“我喜欢的人仍然是你。”
她删去短信,按掉未接电话。
昨天,是飞机托运限额六十四公斤之外,带不走的行李。
飞机穿越厚厚的云层,三万英尺的高度,大洋彼岸的距离。飞过换日线,空姐一扇扇拉下舷窗挡板,周围谈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金发碧眼的中年女子和蔼地问:“小姐,现在是休息时间,我可以把窗板拉下来吗?”
何洛点点头。东半球最后一束阳光缓缓地被割断,当最后一线金色光芒消失在眼前,一颗心一个人沉入茫茫深海。
她再也忍不住,捂住眼睛,泪水不停地流下来。
那天,站在分手的十字路口,火红的晚霞迤逦在天际。
章远问:“我们就这样说再见吗?”
“对,从今往后,各自……”何洛声音凝滞,“各自寻找各自的幸福。”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避开章远伸出的双手,转身唤了一辆出租车。她不再回头,看着他站在原地,缩成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身影。
从此各自高飞,过去的让它过去。来不及,从头喜欢你。
算了吧。
散了吧。
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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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忘记幸福(1)
这些细节其实都无所谓
只要我们都学会
忘记一点 傻一点 会幸福一点
——利绮?《忘记幸福》
这是何洛出国后的第一个冬天。
春节刚过,一地鞭炮的残骸。初四下了一场大雪,红色的碎纸屑落在白茫茫的街道上,触目惊心的艳丽。
李云微将外婆从出租车里搀出来,章远背起老人,她收好轮椅跟上,在后面张开双臂护着。
回到家中安顿好外婆,李云微走到客厅,歉疚地对章远说:“好不容易过节休息两天,还要抓你做苦力,真给你添麻烦了。”
“是挺苦的,但你自己也做不来。”章远捶捶肩膀,笑道,“别内疚,现在我也没有什么过年的意识,太麻烦了。天天吃肉吃饺子,估计就上了年纪的人喜欢这个热闹劲儿。我不怕别的,就怕自己脚底没跟,摔着你姥姥。”
“你敢!看我不用二踢脚扔你!”李云微瞪了他一眼,然后笑得露出两颗虎牙,“我外婆待遇真高,去医院复查,出劳力的都是项目经理。”
“别取笑我了。”章远摇头,“两个组几十号人,不是项目经理,就是项目经理助理。”
“那也比我这样还没有转正的人好啊。”李云微翻来掉去地看着章远的名片,“名片名片,小子,现在你也能明着骗了啊。还看得上大街上五块钱一碗的牛肉面吗?”
“你请客,我就吃。”章远回答得爽快。
“我请就我请!”李云微咯咯笑着,“就你,我请客你从来不推托。”
“老同桌了,推辞什么,多虚伪!”
“我知道,你是给我一个小小报答你的机会,怕我下次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找你帮忙了。”李云微边走边说,“我发现,你这个人还是挺善良的。”
“才发现啊!”章远哼了一声,“真伤感情,还老同桌呢。”
“是是,你是有求必应的大好人。”李云微顿了顿,“你对谁都热心肠,唯独……”
“我对谁不好了?”章远若无其事地笑。他走在雪深的地方,咯吱咯吱大步踩出脚印,牛仔裤的边缘沾了细密的雪片。他转身问,“她和你说什么了吗?”
“她什么都没说。我们都忙,又有时差,所以也很少联络。”
“哦。”章远点点头,“她也什么都不和我说。”
“这个是正常的,我和许贺扬分开后,也没再说过话。”李云微耸肩,“难得去了新环境,有机会从头开始,何必彼此打搅?”
我们和你们,是不一样的。这句话在章远心头绕了两圈,还是没有讲出口。又有何不同?人人都以为自己的感情是最真挚最浓烈的,但走到出国分手这一步,还不都是天各一方?
那种牵扯纠结的复杂情感再次袭来。在这样熟悉的故乡雪夜,他没有办法用忙碌的工作来冲淡种种思绪,忍不住给何洛发了张电子贺卡,留下两句话:“今天这边下雪了,路边很多小孩子在堆雪人。加州呢?晴天还是下雨?你多多保重。注意,是保重,不是保护体重。”
还想说些轻松的话,但千言万语凝滞在指尖,不知从何说起。
美国的学制和中国不同,一月就开始新学期。春节到来时何洛已经忙于功课,手边攒了若干学术文献要读。她算准国内的除夕夜,给家里打电话,听筒中震天动地的爆竹声传来,听到父母一句“我们煮饺子呢,你吃了吗”,眼泪忽然涌出,怕路过的同学看到,急忙用衣袖抹着。
“说话,能听到吗?”何妈一声声喊着,抱怨说,“肯定好多中国学生打电话回来,线路太忙啦,都听不清楚。” 电子书 分享网站
Chapter1 忘记幸福(2)
“喂,喂……”何洛索性装作听不清楚,断断续续喊了两句,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呜咽声就破坏了地球那边乐融融的节日气息。
这是第一个离家的春节,唐人街新年的浓郁味道只会让人更加思乡。
何洛连续几日心情低落。周末打开信箱,看到章远的卡片,她的心又被揪住,某个角落隐隐痛了一下。这是半年来两人之间的第一封信,随意的几个字,轻描淡写。
当我们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生活时,能够轻松谈起的,只有天气吧。和所有半生不熟的点头之交一样,在擦肩而过时微笑致意,互相问一句“今天天气不错”。在这几个字之间,说了你好,也说了再见。
也许,他还是关心自己的,也在打探自己的消息。何洛拍拍自己的脸,清醒一些吧,偶尔的关心又如何?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浪漫想象的延续吧。
她想着要不要回信,对着空白的回信栏痴痴发呆,关上,再打开,再关上。鼠标在屏幕上的几个固定位置间反反复复游移着。
刺鼻的焦煳味儿从厨房传来,何洛一惊,想起了厨房的热水壶。水已经烧干了,壶表面红色的漆皮融化,粘在电炉上。她用力摇晃了两下才把水壶拔下来,底座已经熏黑了,炉子上带着红漆。她低叹一声,把壶丢在水池里,挽起袖子用钢丝球卖力地擦着。
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舒歌大呼小叫的声音传来,“啊,好大的煳味儿!何洛同学呀,你又要把厨房烧了!”
“上次要烧厨房的是你……”何洛叹气,“谁煎鸡蛋煎了一半就去煲电话粥,也不关火?”
“哎,我是不愿意烟熏火燎的,所以躲一下下。谁想到,我的‘一下下’那么久。”舒歌嘻嘻地笑着。
“煎鸡蛋才多少烟啊?”
“那也不成!黄脸婆就是熏出来的!”舒歌大喊。
“看你的脸,就和广告里的剥壳鸡蛋一样。”何洛点点她的脸颊,“你离黄脸婆还有十万八千里呢。”她又问,“上次你把烟雾报警器的电池拆下来了吧,放在哪儿了?”
“不要不要,炒菜稍微油烟大点儿,它就响个不停!”舒歌摇头,“人家好不容易才研究明白的,别安了。”
“它响了,你就把这个举起来拼命地扇,”何洛把抹布递给舒歌,“报警器附近的烟淡了,自然就不响了。还是有个东西提醒好,我怕咱们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非把房子烧了不可。”她点点自己的额头,“最近这儿也不怎么记事了,我怀疑自己有成绩越来越好的趋势。”
舒歌好奇道:“怎么这么说?”
“我们本科时寝室成绩最好的,就是最迷糊的,几次回来开了门,就把钥匙留在门上不拔,回头四处找钥匙。”
舒歌哈地大笑一声,道:“这么说来,我的成绩一直很好呢!”
何洛踩在凳子上,高度有些不够,要踮着脚才能把天花板上的报警器卸下来。舒歌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看着一屋子的纸壳箱子哀声连连,“我们为什么要搬家为什么要搬家,为什么为什么……”
“这儿距离主校区近,面积更大,性价比更高。我们最初申请校内宿舍的时候,这儿住满了,你好几天不开心;现在人家给调了,你又抱怨。小丫头真难伺候。”何洛笑着嗔道。她努力旋着报警器的螺口,细密的粉尘落在脸上,迷了眼睛,侧头用手背揉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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