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南》第2章


连主屋的三进院子都住不满。
我自己更是住在旁边一间耳房,屋浅院短,没什么通报不通报的,想来找我敲门就是了。
“哪位?请进。”我高声。
进来的是我的侍卫周顾。他摘下斗笠,半张充满伤疤和火痕的脸孔抬起,小英马上有点不自在。
其实我这种小门小户的姑娘,身边收个侍卫实在不合礼数。但这年代,商人的地位很低,我又是个孤女。不欺负我该欺负谁?明夺暗抢,偷蒙拐骗,真是十八般武艺都使尽了。
大部分的时候,我还能在曹管家的帮助下,把县令上下都打点好,不过是破费罢了…只要下上含佃户几百口能吃得饱穿得暖,钱财也没什么重要性──当年我都舍得把太爷留给我的嫁妆卖了抗旱涝了──但什么时代都有贪婪可怕的家伙,即使明朝也不例外。
有回我跟曹管家骑驴子去县城谈生意,想买个粮食铺子。才刚敲定,人才走出铺子哪,黄尚书家的管家,想来个人财两得,造成既成事实,让我这个活像营养不良的黄酸小孩亲自体验了被抢亲的滋味…
幸好周顾去县城帮孙大夫买药材经过,把那群无赖泼皮打跑了,还写了封信委婉的跟黄尚书告状。年老致仕的官油子果然通达事理,哪容得刁奴在外赚外快?不但撤了黄管家的职务,还遣人来道歉,面子里子都给足了。
我呢,只能战战兢兢的在“交际费”上头忍痛再出一笔,逢年过节也打点到黄尚书那儿去。但这次的事故却让两个老人家吓破了胆,求周顾当我侍卫,却没劝我别往外跑。
实在也是没法子。曹家就剩我一个孤鬼儿,不是家主也家主了。曹管家不说年纪大,许多时候也碍于身分,我不出面是不行的。
我想周顾是被求得没办法,才愿意来当我侍卫。
到今天,我也还不知道周顾的来历。两年前,好不容易卖了嫁妆,稳住了阵脚,外面闹大旱,我的两个庄子不但没跟别人一样逃荒,粗粮还有所出,勉强敷衍上下几百口没饿死人,也没让官府救济。
因为我名下的两个庄子都是有名的薄田穷村,也不打眼。只有些佃户的亲故知道我们这里饿不死人,跑来投亲靠友。不是太离谱的我也睁只眼闭只眼。
那时孙大夫已经在我家里养了半年多了,遇到这种天灾,我心底也难过,既然不能公开救济,我就请他去挂义诊,所费帐上支就是了。
周顾就是那段时间来的。他一身是血的走入村子里,孙大夫跳了起来,还以为他是痲疯症…外貌上是有些像,烂了半张脸,两个脚趾断了,双手十指鲜血淋漓。
刚好我过去村子巡视,劝孙大夫帮他看看,力言痲疯症不会传染,孙大夫才帮他看了。
当然不是痲疯症,孙大夫神秘兮兮的跟我说,应该是“刑余之人”。
“是太监?”我莫名其妙的问。
孙大夫脸整个都红了,大咳一声,“…不是。”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孙大夫担心这个病人是在大牢里用了酷刑,怕是有罪的,会惹麻烦。
我倒不觉得怎么样。我还没听说哪里有逃犯,最少没看到告示。能熬完酷刑走出大牢,可见就是无辜的了,最少也在法律上偿还了罪恶。既然法律都愿意给他机会了,为什么我不给?
我对流民的态度就是这样。能医病的就医病,饿得就给点吃的,十日为限。愿意的留下我就派去帮着垦荒,有手艺看能荐到什么地方去或留在庄子里。吃不了苦的、想家的,我也会给点盘缠让他们离开。
我是女人嘛,总有点妇人之仁。与人为善,在能力范围内,何乐不为。事实上这年代的人重土安迁,流民其实不多,我也没花费很多金钱心力。
不知道周顾是怎么想的,总之,他留了下来。伤愈后,发现他识字,我请他当账房先生,他也做得不错,帐做得明明白白、一丝不苟,虽然有点心不在焉。
要不是遇到抢亲事件,还真没人知道这位毁了容貌、看起来文气的青年居然有身好工夫。
但他脸上的伤疤实在太狰狞,家里的小丫头都很害怕,也没人愿在他跟前服侍。
这年代的人还很相信鬼神,觉得会弄到毁容一定是前世不修、德行有缺。
当然我不以为然。相处了快两年,我发现周顾是个多才多艺的人,背后一定有着非常曲折的故事。但既然他不想讲,我也不想问。这样文武双全的好青年愿意来当我的护卫,简直是大材小用,我对他是很尊重的。
但他的态度一向都是淡淡的、不卑不亢。这点让我非常欣赏。
“四姑娘。”他微微一笑,虽然只有半边,眼神却很清澈,“帐收上来了,我已经交到账房。”他递过了一张条子。
虽说是我的侍卫,但也只跟着出门而已。因为他身手好,这几年远近收帐几乎都是他出去收的。咱们家小,一个人得当好几个人用。他也不抱怨,还笑着说过自己太清闲。
我接过了条子,让小英收起来,日后好对帐。“周先生吃过没有?”我问。
“我到厨下讨碗饭吃就是了,还能短得了我的吗?”周顾语气轻松的拿起斗笠。
“坐下吃吧。这么多菜,我吃得完?”厨娘也是有些怕他的,哪能有什么好声气。
“小英,妳也去吃饭吧。”我知道周顾来了,小英会一脸厌恶的吃不下,“吃过饭再来服侍。”
他也没再推辞,笑笑的坐下,无视小英瞪他的那个白眼。
我对她们这些重视外貌的小女孩儿实在受不了。
把烧鸡端到他面前。这些年,我吃惯了青菜豆腐。穿前减肥快减出神经病,视肥肉若仇寇。没想到都穿过来了,我还是不喜欢荤食,有个鸡蛋就觉得够了,常被小英笑是小姐命、丫头身。
“四姑娘也食些肉,”周顾劝着,“不要吃得太素淡。”
“营养很均衡的,放心。顿顿白米饭鸡子儿的,外面还有人稀粥都吃不上呢。”
我叹了口气。
今秋丰年,却谷贱伤农,而且繇役苛税更多,比歉收时还惨。咱们这个县令,号称“上穷黄泉下碧落”,刮地皮是专家级的。
“四姑娘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啊。”周顾笑着,“明明还是没几岁的小姑娘。”
“你干脆说声妇人之仁就完了。”我遮掩着,火速转移话题,“李庄头说新垦的荒地要开条水渠,我想去看看,下午你有空不?”
“四姑娘说得好笑了,我是妳的侍卫,自然是该跟着去的。”周顾轻笑,破碎的脸却泛着温润的光。
他的右脸应该是烤坏的,幸好眼睛没事。但他完好的左脸却很清秀,瞧他气度风姿,又叫了这样的名字,实在是令人惋惜。
“周先生,你也在我家两年了。”我小心的问,“实在对你很屈才。”
“劫余之人,是四姑娘收留,不然命早就没了。”他淡淡的。
“别这么说。这两年蒙你关照教导,说起来有半师之份。”我那手可怕的字就是让他矫正过来的,“我听说,你刚过二十八岁的生日?”
“也将而立之年。”他微偏着头,“四姑娘,妳到底想说什么?”
我觉得有点狼狈。若不是奶娘天天唠叨,我又听到一点风言风语,说什么也不该我来开这个口。说起来,我真的很喜欢周顾,跟他谈天是我唯一的乐趣。我不希望什么流言闹得他待不下去,我会非常伤心的。
硬着头皮,我说,“那…周先生是否有意娶房妻室?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传宗接代是必要的嘛…”
他瞪着我,伤疤红得几乎要出血,眼神很奇怪。我先是大惑不解,之后才想到,我今年十四…肉身十四。也是谈亲事的年纪…我自己谈就触犯了礼教的底线。
但我并不是想触犯什么鬼底线。
大咳了几声,我尴尬得想钻到桌子底下,“…我是说,您这样的读书人,要讨房妻室是不难的。咱们隔河的赵家,您是知道的吧?他们虽然不富,但耕读传家,姑娘也是知书达礼的。只是为了侍奉父母误了婚期…但也正当二八年华。如果您愿意…”
“我不愿意。”周顾轻轻的说,语气很温和,又埂恍Γ八墓媚铮瑠叺幕槭露蓟姑惶改模图弊诺北耍俊?br />
这下我的脸可红到发烫了。心底急,却不能说。以前年纪小,还没什么。但这年代的十四岁罗莉就要准备给人摧残了,跑来谈亲事的人快踏破曹家的门坎。
当然不是因为我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主要是我有份不错的嫁妆,又无父母兄长,据说颇能理财理家,看起来一举数得而已。但我很有自知之明,我这样散漫的人嫁到礼数森严的婆家,不出十天就被休回去…何必这么麻烦。
'大概是拒绝得太多,就有些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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