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南》第17章


“完了。”他虚弱的说,“让妳换过尿布…在妳面前,我再也没有为夫的尊严了。”
举臂要打他,扯动箭伤,我痛叫一声。我没哭,周顾却把脸转开,怕我看到他颊上的泪。
20
入秋以后,疫情渐渐减缓。
安乐县这次的瘟疫死亡人数,远不如死于兵灾的人。而死伤最众的,是驻扎在野地喝生水不注意卫生的匪军。居住既密,瘟疫爆发起来就越集中猛烈。不知道如何应对,死亡数字节节升高。
反观安乐县和附近庄子,我这十年来的唠叨终于有了成效。喝开水、饭前洗手、注重食物保存,都是很简单就可遵守的生活守则,但对防范疾病却是非常有效。
即使如此,安乐县还是死了几千人,死于瘟疫的约五六百。匪军伤亡过半,被姗姗来迟的官军轻松击溃。
当然这个数字却比朝廷以为的少太多了。我想在史书上应该只有短短几个字,却写不尽那许多血泪。
那阵子,我眼睛没干过。我承认,我自作多情,把整个安乐县看成是我的。虽然派了庄头主持各庄,虽然大半都是托管在我手底。但那些都是“我的庄子”,里头都是“我的人”。
周顾病成这样,我走不开。但我天天听到哭声,却没办法替他们作什么,只能发间别孝,听幸存的庄头来报,跟着哭。
三年的心血又付诸东流。周顾带出去的三千村勇剩不到一半,多数成残。我名下的庄子被屠了一处,像是剜了我的心。
周顾病得骨瘦支离,原本痊愈的旧疤迭新伤,二十几处刀箭伤,加上重病,他能活着真是奇迹。
每天帮他上药我就想哭,他痛哼一声我就掉泪。真没想到一个人可以瘦到这样,我都抱得动他,我这个时候才为时已晚的怕得不得了。
“妳是抹药呢,还是抹盐?”他闷闷的说。
“什么盐?”我哭着问,脑袋昏沉沉的。
“妳一哭,我心头就痛。不是抹盐是什么呢?”他转头不看我,“种妳的田去吧,妳不适合当酷吏。”
我想打他,但居然无处下手,只能狠狠地拍了两下床,咬着衣袖,拼死命忍住泪。
“…手臂还疼么?”他的声音虚弱,“留了伤疤怎么好?”
他一定是故意的,绝对是。我都这样忍耐了,他还招我。我扑上去,又不敢压着他,只能死死的咬住他的衣襟,不住吞声。
我满腹怨气,却不知道该怨谁。我想还是弯弓射天,问问这个贼老天到底想怎么样,折腾够了没有。
那年冬天,周顾非常难熬。他病脱了形,几处刀箭伤非常严重,愈合的很慢。稍不注意,就会感冒,整夜滚着烧。我怕得很,晚上都抱着他睡,常常惊醒,偷偷探他的鼻息。
但庄子的抚恤和后续都要执行,还有几十处的铺子要打理。屋里一个重病的病人,屋外一堆等我主张的总管。幸好周顾的旧部帮手,不知道要乱到什么程度。
只是,我不敢喊累。我稍微露出点累样,周顾就会郁郁寡欢,饭也吃不下。久病难免悲观,我懂。但他只要还能在我怀里呼吸,说真的,其它都可以不计较。
一直到开春,他的身体才渐渐好些。只是依旧瘦得可怜,穿着长袍像是要随风而去。他失了太多血,又病得濒死,嘴唇都褪成淡淡的樱色,连烧伤都淡了。
奇怪,我明明没跟他交换婚戒。人说婚戒套着食指,圈着通往心脏的血管,所以心意相通,会为对方心痛。
但没有婚戒,我的心,却痛的这么厉害。
他以前是那么生气蓬勃,从容不迫,总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现在…他很容易倦,畏冷。只是他稍微好一点,就招幕僚议事,我不满的唠唠叨叨,他却只是笑。
“都开春了。”他温柔的说,“躺过一冬又半秋,还赖在床上好吃懒作…有这样的上门女婿吗?”
我变色了,却紧紧的压着怒气,只是把脸别开。
周顾抛了笔,握住我的手。“薛荔,我是说笑。我怕妳累着…妳都憔悴的不成人样了。”
“老了。”我忧郁的说。
“乱说什么?”他轻轻呵斥,“小孩子家家的,什么老不老?那我呢?半截入土了?”
“我不嫌弃你就是。”我哽咽的说。
他深深的看着我,拉我到他怀里。怕压痛他,他却把我抱到大腿上。可怜见,瘦得大腿都没肉了。什么落后的时代,破烂的医疗质量!
“瘦成这样,让妳多吃几口像要命。”他摩挲着我的背,“看着妳这么多年,怎么没看出妳这么倔?我想妳是个宽心的性子,哪知道妳认定了人,就倔得没边了。”
“…后悔也来不及了。”我闷闷的说。
“我看了妳两年,才开始考虑呢。”他轻笑,“那时妳总是懒懒的,像只猫。满脑袋跑马,想的说的都没边没际,成天骑着驴子乱跑。”
我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我十二岁遇到周顾,到如今,我也二十二了。爱不爱的倒两说,但他真是我唯一的亲人。两世为人,我终于可以放心的依赖某个人,知道他会回头看顾。
我会这么害怕,是因为我明白,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周顾,认认真真的当我是亲人。
“我病这么久,让妳很辛苦。”他轻轻的说。
我摇头,“是你好性儿,我粗手粗脚的,成天哭,你也没烦我。”
他将我垂下来的乱发掖到耳后,轻轻的吻我的鬓角。我反身抱住他的腰,心底模模糊糊的感到安心。
我一直以为我很独立,没想到并非如此。
21
周顾大好,还是仲夏以后。他还是容易倦,但已经养出一点肉了。不然两个都瘦得锁骨突出,拥抱的时候互相硌得慌。
孙大夫被我烦不过,大喊大叫的说,周顾死里逃生,必有后福。他底子好,只是如此重病、伤及根骨,得好好将养几年,不得轻劳而已。叫我不要天天愁眉苦脸。
“周爷没事,我都快有事了!”孙大夫大喊,“我都快烦出疯症了!天爷哟…”
周顾噗嗤的笑出来,我满脸通红。
渐渐的,我比较肯外出了?吘惯€有整箩筐的事情等着我办,百废待兴。等朝廷?
开玩笑,等朝廷来赈济,还不知道是三冬五年后了。
…我发现,我也走上了愤青的道路。
但我的确对朝廷很失望。卢县令不适合当亲民官,当个大学士倒好。但他虽然不适合,大节上却不含糊。两次守城有功,可以愧死那票见匪即逃的州牧。
上回让他主簿升县令,这次却只有言语嘉奖,连银子都没有,赏罚无度到这种地步,什么鬼政府?
不赏他,却赏我。虽然说我和周顾都不希罕虚名,只求个心安而已。但卢县令让我们求了又求,终于这次瞒下来没报上去。朝廷不知道在搞什么,硬要我去县城接旨领赏,真是莫名其妙。
“朝廷颟顸又不是一天两天。”周顾半闭着眼睛,“那人…心机深沈却手段迂阔,志大才疏?摊€太平时代的皇帝还行…也是他摊上了好年头。”
我不知道周顾会这样评价皇帝。古人不是都把皇帝看成天么?
“妳就去吧。”他笑笑,“虽说百两黄金不怎么看在眼底,多少贴补点零头。瞧妳这样贴补庄子,竟不是挣产业,是给自己挣累病呢。”
我不服气,却找不出话回,只能哼哼。
“放心赔,”他不依不饶的雪上加霜,“赔净了,我拿我的产业给妳赔。赔到妳甘愿,手软了…”
“够了够了,越说越有样子了!”我跳起来,“我走了,记得吃药!我很快就回来…”
我落荒而逃,他在背后笑得很欢。临走前,我抓了本誊抄过的“农略初稿”。我想着,接完圣旨,就把这本书送给卢县令吧。他年轻有才华又有气节,不该卡在安乐县不上不下。让他往上献农书,若是皇帝高兴了,刻印付梓于天下,他不但能升官,说不定能因此抗荒有成,兵灾也能免了。
但我没想到,事与愿违。
那天我去县城接圣旨,却不是打赏。那些华丽骈文听得我头昏脑胀,卢县令低声解释给我听,说皇帝听说曹氏治田有功,宣曹氏和夫婿进宫晋见。
我脑门轰的一声,连圣旨都忘了去接。那个宣旨的太监慈眉善目,此刻看起来却比青面獠牙还可怖。
“…外子伤重,出门求医了。”好半天我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此刻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那个太监的眼神闪了闪,皮笑肉不笑的,“那也太巧了。”
“可不是。”我试图镇静下来,“病足了大半年,帮着守城负伤,又染了瘟疫,一直都不大好,我也很焦心。”
太监都没怎么为难我,只说他要亲自去请,要我留在县衙等他。
等宣旨太监带着人马走出去以后,我冲进县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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