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窃国》第272章


他明白了,看来赵汶是猜测他要下手了。也是,本来六年没见,莫名其妙地准备这么一桌子丰盛酒宴,又没有理由,的确像是一顿“上路饭”。
他将酒壶提起,给自己面前的酒觞斟满,又给弟弟面前的酒觞斟满。
芬芳的酒气在周围的空气中氤氲,很诱人。晶莹透明的酒浆在玉羽觞中微微荡漾,亮得能映出人的影像。
“这是你最喜欢的汾酒,有都是,随便喝。”
赵源并不急于喝掉自己的那份酒,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弟弟手里的酒觞,并不催促,他想看看他会不会害怕。
赵汶低垂着眼帘,望着觞里的酒浆,好像在思忖着什么。不过,他也只是沉默了片刻,就端起酒觞,喝了一口,品了品,赞道:“嗯,果然是好酒,还是那个味儿。”接着,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他端起酒壶,正要给弟弟再次斟酒时,赵汶一伸手,将他面前的酒觞端过去,倒在自己的觞中,端起来咕咚咕咚几口,喝了个干干净净。
“你怎么喝我的酒?”
赵汶抹了抹唇边的酒渍,眼望着他,回答:“看你的模样,现在病得不轻。有病不好好养着,还跑来吹冷风,喝冷酒,给云儿知道了,又要担心死。”
他自以为伪装得不错,没想到还是给弟弟瞧出了外强中干的本质。本来他有点感动的,因为弟弟在关切他的身体。可是后半句话提到了牧云,他又不免有些生气。
就像小时候,兄弟俩吵架赌气一样,他给自己的酒觞里斟满了酒,大口大口地喝下。好久没有饮酒了,这种开怀畅饮的滋味真好。“不怕,人总是要死的。不如,咱们兄弟举杯畅饮,一起喝死,醉死?”
“好,那当然好。有哥哥陪我,就算醉死也值了。”
两兄弟好像早已抛却前嫌似的,一次次碰杯,喝得开心,笑得也开心。趁着几分酒意上来,各自抚今追昔,讲了很多过去的趣事,还有小时候的温馨事儿。谈笑风生,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喝光了一坛酒。
赵源乐极忘形,喝得急了些,被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手上一颤,酒觞掉了地,崩缺了一角。
赵汶转到他背后,给他拍抚着后背,劝道:“行了,别喝了,再喝你就要死在这儿了。”声音里有着明显的责备,也有着不明显的颤抖,不仔细听的话,还真觉察不出。
他咳了半晌,咳得胸中一阵阵闷痛,喉间似乎也有一点熟悉的腥咸,他暗暗咽下了。
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病态的潮红。他拉住弟弟的手,倚靠着桌沿,醉眼迷离地瞟着弟弟,笑道:“你陪我一起死,好不好?”
赵汶并没有犹豫,很爽快地回答,“好。是生是死,我都陪着哥哥。”
赵源哈哈地笑着,拍了拍手,“我这是戏言罢了,你不用怕,我不杀你。”
赵汶坐在他身边,只是微笑着注视着他,不再说话。
“我问你,这几年来,我关着你,不让你出来,你恨不恨我?”
“恨,你没关我以前,就在恨。不过,后来也想开了,该吃就吃,该睡就睡。醒着的时候就干点什么,打发打发时间。”赵汶将自己那只完好的左手展开,在哥哥面前晃了晃。
赵源注意到,他的掌心和手指内侧有着厚厚的老茧,好像还有一些深深浅浅的,看起来已经陈旧了的疤痕。疤痕细长笔直,像是刀伤。
“我的右手虽然残了,不过左手还能用。起初有点不顺当,后来习惯了,熟能生巧。我把木料固定起来,然后用左手拿刻刀,照样可以雕刻。有意思的是,我两只手完好的时候,雕刻了那么多年,也始终雕不出最像云姊姊的人偶。现在换成了左手,反倒是歪打正着,好像找到了窍门一样,雕得比以前好多了。”
赵源看着他另外一只残缺了一半的手,那累累的疤痕和畸形的残端,一阵悲怆在心中涌起。
他在想,假使人生可以倒退二十年,重新来过,该有多好?他一直极坚定地认为,小时候的侯尼于是个好孩子,善良而纯真,虽然话不多很内向,但是内心里还是很依赖,很信任他这个哥哥的。
到底是什么,使他们兄弟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走到如此不堪的终点,人不人鬼不鬼?
是权力,还是女人?真的完全是弟弟的错吗,他自己就一点责任也没有?
赵汶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木雕人偶,颇为珍惜地摸了摸,然后递到他面前,给他看。
“你瞧,像不像?”
他接过人偶,触手所及,光滑圆润,不知道是打磨得太好,还是在长久的摩挲之下,棱角和粗糙的地方都磨平了呢?
人偶身上的衣衫皱褶非常逼真,身披薄纱,衣衫紧贴,好像刚刚从水中出来一样。翻转过来,人物的面庞酷肖牧云,令他意外的是,人偶的神态不是端庄微笑的,而是微微低头,眼帘低垂,似乎目光望向自己的裙袂。看着人偶的眼睛,他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好像这双眼睛里盛满了迷蒙烟雨,还有美丽的哀愁,让人看得仿佛心都要碎了。
拿着这个人偶,他端详了很久,眼中不知不觉地朦胧了,好像被春风惹出来的一样。
“看,这回是真的像了吧?”赵汶笑道,“你都看哭了,是太不舍得云姊姊了吧?”
“我……”
赵源将人偶握于手中,很珍惜,很不舍,可他知道这是赵汶的心血,他不能夺人所爱。
赵汶大大方方地说,“哥哥这么喜欢,就送给哥哥了。”
他愣了,不理解弟弟为什么轻易割爱。
不等他发问,赵汶就主动解释道:“我留着它也没用,况且你知道了,肯定也不喜欢我整天摸着云姊姊模样的人偶,不像还好,这个实在太像了。”
“那就多谢了。”
他仍旧低头看着掌中的人偶,目不转睛。视线越来越模糊,一滴晶莹的泪水也不知不觉地掉落下来,滴淌在人偶的脸上,好像它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也流泪了一样。
因为这个意外的插曲,赵源陷入了一种不能自拔的情愁之中,既没有去怀疑赵汶现在的态度为什么这样异常地好,好像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仇恨过节一样;更没有注意到,赵汶抱着酒壶,从他身边离开,侧身坐在了窗栏上。
赵汶眼望着窗外的大好风光,此时外面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如烟如雾,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春雨之中变得如诗如画了。良辰美景,美不胜收。
他将壶嘴朝向自己,一口口喝着,神情闲闲的,眼睛里似有几分迷醉。
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赵源说,“我一直很害怕失败,可我真的败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风还是那么清,酒还是那样香醇,太阳照样升起。权力和荣耀只是过眼云烟,我们曾经好好活过,就足够了。”
说话间,酒壶里的最后一点酒也喝光了,他的视线渐渐转向楼下,定住了。有一抹异样的光芒,在幽深的眸中闪过。
“侯尼于,当年……”
赵源抹了抹眼泪,刚想说什么时,突然注意到弟弟背对着窗外坐在栏杆上,手一扬,酒壶已经向窗外抛落。
而望着他的眼睛里,也有奇怪的微笑,好像在嘲讽,也像在道别。
他慌忙起身,抛下人偶,伸手去拉,“你!”
赵汶的身子晃了晃,向后仰去,窗栏上只留下一片衣角。等赵源扑到近前时,为时已晚。
裂锦声之后,赵源手里攥着那片残缺的衣角,脑子里嗡地一声,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听到了重物坠地的声音,还听到了一声长长的,极度惊恐的叫声。
那声音叫的什么内容,他忘记了,他只记得,那是孝瓘的声音。他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以为自己受惊过度,产生了幻觉和幻听——孝瓘还有三四天才能到,不可能这么快,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还偏巧是在楼下。
两腿发软,双手颤抖,赵源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下的楼,怎样走到雨幕中,怎样抱起了那具在血泊中微微抽搐的躯体。
“侯尼于……侯尼于……”
孝瓘站在他们对面,好像想走到近前,却又迈不开脚步。满眼的不敢置信,只是死死地盯着赵源。
赵源的神志似乎出了点问题,并没有理睬近在咫尺的儿子,只是抱着怀里的弟弟,动作很小心,生怕给弟弟这具残破的躯体带来更大的痛苦和伤害。
“叫你不要坐在窗口玩,很危险,摔下去会没命的。你不听,你到底还是不听……”
他喃喃地念叨着,好像自己还是当年那个慈爱的长兄,生怕不懂事的弟弟又闯祸,受伤或者出事一样。
赵汶张了张口,大量带着气泡的鲜血涌出,像是有话要对他说。
他凑到近前,好不容易,才听清弟弟的最后一句话。
“仇报了,我不恨你了……”
而后,静悄悄的,再没有了声息。
他有点不相信,沾满了弟弟鲜血的手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