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梦人》第14章


个缺口吗?唯有他可以前去看望他们然后离去,他们却永远被囚禁于一隅,没有任何出口。有时候,他孤独至极,于是就将洗手池灌满水,目不转睛地凝视这一片死水,妄想从中开辟一条通道。他心里不断地默念:只要集中精神,他兴许能让愚蠢的白陶瓷缸子摇身一变,成为一面魔镜呢。他盯着排水孔足足有一个小时,渴望看见那迪娅的小脸正对着他浮现出来,就像一位正仰头注视从高空划过的飞机、手搭成遮阳篷、眯起双眼的女人的脸庞。“你们是不是缺氧啊?”他冲她喊道。她能听得出他的声音吗?他会看到一张什么样的面孔呢?当天蓝色的面皮骤然间爆裂,当这破裂发出的声声怒吼被风吹得支离破碎的时候,这张脸难道不会有些骇人吗?但是,缺氧的问题着实令他揪心。索莱尔?马于斯已经提示了药物的毒害,而他大卫走得更远。他深信一旦潜梦者不在,下界就会日渐消亡,像失血或供血不足的肢体一样坏死。他每一次潜梦都要捎去一些氧气,氧气能令梦中的人物恢复生气,让他们的肌肤红润起来——好比搁浅的潜艇又重新储备了空气。遇难的船员终于停止了急促的喘息,那迪娅的嘴唇不再泛出难看的青色,而是回复了亮丽的嫣红。在漫长的等待中,他背着手在房间里大步地转悠,俨然一副船长的模样,停船期间便在舰艇甲板上踱来踱去。界面上没有一丝动静,人行道昏暗不明,看不清沥青表层下面深处发生的事情。从阳台上俯视亦属徒劳,还是什么也看不见。目光碰到沥青路面,犹如落入了一池污水。没有任何东西浮上来,哪怕一片残骸、一块油渍。也没有救生圈的影子。此时此刻,失事潜艇里的人正慢慢地窒息。大卫觉得每一段蛰伏期都是那样难以忍受,可惜他又没有能力决定潜梦的频率。因为这一行动需要能量聚积到一定程度,而他对此全不知情。只要所谓的“油箱”没灌满,想再度闯入梦幻世界是不可能的。就算用电池,也不可能真正深入到界面以下。只有在神经系统能量充沛的条件下才能潜梦。必须等到此刻,你才会看见梦境幽蓝的深处展现于眼前,感觉到自己被吸入无底深渊,像石子儿一般坠落。大卫明白,路过舷栏、呼入深海的时刻尚未来临;因为他的神经并没紧张得发出连续而轻微的爆裂声,而是处于松弛无力的状态,好比一副旧网球拍的网线。当他碰触周围的物体时,感觉不到指尖迸出静电的噼噼啪啪响,这种响声通常预示着他身体内部的电池组已经做好了产生强电的准备。他整日里萎靡不振、心力交瘁,这种注定不可避免的等待简直要把他逼疯了。有些潜梦者借助药物来加速这一进程;大卫却不相信这类带有江湖骗术色彩的技术。何况索莱尔?马于斯曾警告过他:服用的化学物质会直接流到下界,注入河流与小溪,从水龙头流出来,沉淀在汽水瓶底部。总之,所有一切都将被污染。不,还是等下去好了,虽然等待是漫长的,似乎遥遥无期。
7。'光阴荏苒 梦游贼与夜行盗'
大卫孤零零地待在房间里,没完没了地反复咀嚼着过去的记忆。这些记忆从他脑海深处冒出来,犹如远方传来一片嗡嗡声响,像是一群蜜蜂在朝一个目标聚拢汇合。记忆向来模糊不清,但有时会突然变得明晰,就在那儿,仿佛肆意闯入之后便拒绝回到它原来的匣子里。大卫之所以要在安东琳娜家逗留,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逃避记忆,然而女面包商最终还是会客气地把他赶出家门,因为她担心招来流言蜚语,影响自己的生意。于是他踏上了归途,两只胳膊下各夹一块裹着面粉的大面包,像走纲丝的杂技演员那样时刻注意保持身体平衡。一回到家,他便重拾起记忆。哦,他曾试着钻进书本,但过去的点点滴滴仍旧窥伺着他,就埋伏在旧小说的书页之间。喏,这儿是一张如今已经拆掉的电影院的入场券,那儿是一张早已消失的糖果牌子的包装纸。这些即兴做成的书签就像一个个陷阱,每一页都仿佛在瞬间显得沉甸甸的,载满了异常清晰的画片,细节精确得近乎幻觉。他随手翻阅了一下《特工XBYOO历险记》的第九部,倏然间,当时的颜色,气味……全都复原了。他重新见到了雨果,他十二岁时的好友;在班里人家给他起了个诨名叫“粗腿肚雨果”,因为他的腿肚肌肉像自行车运动员一样发达。雨果这小家伙是个郊区的好骑手,成日价像焊在自行车上似的,裤管卷得高高的,为的是不“沾一腿机油”。是啊,雨果总是头一个到,那张大脸累得汗光满面,他的爱车打扮得非常漂亮,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次的拆卸、改装和上油。很长时间里大卫都认定雨果是跟他的车一起睡觉的,就连在被窝里也用双手攥住车把,双腿一个劲儿空蹬。雨果曾经努力训练,想成为一名职业选手。别看他这么年幼,却像受虐狂一般背上一书包碎石,然后向最崎岖的斜坡发起攻击。有人管他叫“小醉鬼”,觉得他有点儿神经错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大卫才迷恋上了偷东西那种暧昧不明的快感。这一切来得很突然,事先没有任何预谋。有一天,他从旧货商梅尔兰那堆得满满当当的院子前面经过,突发奇想:“我得偷点儿什么东西才行。”真可谓是帕斯卡式的灵光一闪。从那以后,他便止不住地想着堆在旧货商另一个院子里的那些奇形怪状、凹凸不平、拼凑混杂的玩意儿,他跟雨果一谈这事儿,两人就开始策划基本方案,这一计划很快便演变为星期三的抢劫行动。
“你骑车上待在入口那儿,两只脚踩住踏板,”他在雨果耳边叽咕道,“等我一溜出来你就准备快跑。”
“嗯,两只脚踩可不行,”雨果表示反对,“车子准会倒下来,还不把我的脸摔破了?不可能两只脚。”
“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大卫不耐烦了,“到时候我就跳到你的车后座上,然后你就卯足劲儿往下冲。他们休想逮住我们。”
他俩说得两眼放光。在他们的想象中,自行车变成了一个半是钢铁半是马的古怪坐骑,扬起一大团灰尘,载着他俩向地平线上五光十色的天幕飞去。“好,这主意妙极了。”雨果点头称是,“不过要想骑得跟冠军一样快,必须得有力气。你能不能帮我买点核辐射栓啊?”
核辐射栓是雨果的第二癖好。有一回他得了严重的心绞痛,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待了一个多星期,那段日子他沉迷于一本美国连环画不能自拔,由此萌发了这一嗜好。在高烧的狂热中,不知怎么的,雨果竟把超人源于偶发性辐射的超能力和家庭医生开的抗生素药混杂在了一起。雨果其实蛮和善的,就是有点儿疯,大卫时不时地意识到这一点……尤其是当他真的不得不走进一家药店要求买核辐射栓的时候。他本来想躲起来,但雨果偏要站在橱窗后盯着,读朋友的唇语。想撒谎或糊弄他可是绝对没门儿,他只好完全接受当一回白痴,结结巴巴地提出请求,同时尽力憋着不让自己的脸红得像朵牡丹。大卫一脸严肃,两手空空地迈出商店。“买到没有?”雨果极不耐烦地喘着气儿,声音都在战栗,“必须有医生的处方才能买,”大卫编了个谎,“他们说什么也不卖给我。”
“他妈的!”雨果嘴里咕哝道,“算了,我们去别的地方试试看,总有一天能搞到手。”他骂骂咧咧地在他那张从电话簿黄页上抄来的一长串名单上划掉了这家药房。
既然大人们非得跟他们作对,他们便决心在没有核辐射栓相助的情况下实施他们的初次抢劫。希望全寄托在雨果的腿肚子上了。大卫像一阵龙卷风似的溜进梅尔兰老头的院子时,老头子刚喝完每日必饮的两升葡萄酒,醉意正浓。他抓住一只表面有裂痕的旧挂钟,趁旧货商尚未清醒火速逃离敌方阵地。一跨出门槛他就纵身跳上雨果的自行车行李架,像个刚抢完银行的贼,一完事便闪电般跨上马背逃之夭夭……结果他胯下的蛋蛋可是撞得不轻。自行车冲下商业街时速度之快,令他俩头晕目眩,吓得脊梁骨直打颤。一回到家大卫就把挂钟扔进了垃圾桶,死活不明白自己那样干是为了啥。是一时发疯吗?或许是雨果的疯疯癫癫传染了他?他自己会不会也变成傻瓜,跑遍全城的药房要求买核辐射栓?
接下来的一周,他们再度实施了一回抢劫。第三周也一样。然后……大卫仿佛中了诅咒一般,卷进了齿轮中央无法脱身,连他自己也搞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从梅尔兰老头的旧货铺子门前经过,突然间脑子里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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