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悠长》第47章


“你已经改变了,你自己的命运。”他用自己本来的声音说道,“但是再继续呆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所以你要逃出去,选择其他的方式来改变他们的命运。”
“其他的方式?”
他微微一笑:“出去之后,你会找到的。”
舟遥盯着他的脸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逃出去的。但是,你那张脸就不能改改么?既不十分像我,又完全不配你,难看死了。”
他终于爽朗地笑着,一把将她揽到怀里。
这是女人的身体。瘦小,发育不良,身上的囚衣还带着牢房里腥臭的味道。
然而舟遥知道自己是被他抱在怀里。那是他的手,他的温度,他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唤着自己的名字,他的唇犹豫着、探索着吻上了她的唇。
“遥遥,如果能逃出去,我……”
“你说……什么?”舟遥没能听清最后的那句话,他已经放开了她,头也不回地向地牢外走去。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你——”
“没有时间了。我们必须快点行动。”
“等等——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舟遥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脚步停了一下,“名字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生命本身才是。”
话音未落他已经走了出去,舟遥望着那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感到浑身力气都被抽走的无力。
那是将要失去某个重要东西的那种,巨大得近乎绝望的无力。
我……要失去你了么?
14、
舟遥在黑夜里没命地跑着。出了地下牢房,按照猎人所说的一直向西跑,凭借隐身咒避开圣巫殿外围巡逻的神卫,一直跑到了围墙的西南角,在黑暗中一头撞到某个人身上。
看不清面容,对方发出很轻的呻吟,一把反剪住舟遥双手将她按在墙上。
“谁?!解除隐身咒!”男人低声命令道。
受制于人,舟遥不得不照做,随即对方便放开了她,大概是认出了这身衣服:“舟遥圣巫女?”
“……你是?”
“在下受人之托在此恭候,没时间自我介绍了,我要将您带出去,得罪之处请见谅,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声不要乱动。”
“是……有劳您了。”
舟遥话音未落,男人已经一弯腰揽住她的腰将她扛在了自己肩上。舟遥下了一跳,惊呼已到了嘴边,想起对方刚才的嘱托却又忍住,任凭他扛着自己跑到墙角,漂亮地一跃轻松跳到了墙头。
终于离开了大神殿,舟遥被这男人带着在几乎陌生的街道上飞快地奔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三年没踏出大神殿一步了,而自己居住了十年的这个城市,也如同第一次观光一般陌生。
男人的脚力和体力皆是惊人,肩上担着舟遥的分量似乎也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转眼已进入小巷,民房将大神殿从舟遥的视野中完全地挡住了。
没有追兵,也离开了神殿的监视范围,男人终于停下了脚步,把舟遥放了下来:“接下来就像普通人一样走路吧,不用怕,这外面没有人认识你。”
圣巫和圣巫女极少离开大神殿,即便出行也是乘坐封闭的马车,就算是在信徒面前施展“神迹”之时也是蒙着面的,因此极少有人能看到他们的容貌。舟遥也知道这一节,小心地点了点头,但还是害怕追兵会不会突然从拐角处冒出来把自己抓回到地牢里去。
跟着这个身材健壮的男人走在棠霂城的夜路上,舟遥心里有无数的疑问,她犹豫良久只问出一句话:“那个人……他怎么样了?”
“他会完成他的计划。”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他从未对我食言过,这次也一定不会……”
听出对方的回答话中有话,舟遥忍不住一连串地问道:“他的计划?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么?我要怎么称呼你?我又该……如何称呼他?”
“他是我哥哥。”男人看了舟遥一眼,缓缓答道,“你可以叫我介长。”
兄弟?舟遥这才注意到他果然如那个人所说的那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成不少,两人虽然眉宇间有些相似,但若说两人是兄弟,旁人一定会认为这个介长才是兄长吧。
但是心头所盘桓的阴霾仍然无法散去,她却不敢问出来,生怕这一问便断送了所有的希望。
这时,男人的脚步忽然迟疑了一下,转过头盯着舟遥:“你想见他么?就算可能会被抓回去,也想再见他一面么?”
冰冷的寒意一点点地在五脏六腑蔓延,舟遥惶恐地看着介长,脑海中一片空白。
介长叹了口气:“我带你去吧,但愿还来得及。虽然这违背了他的意愿,但我想看着他走到最后……我想他也希望能再见你一面吧。可是我不会原谅你,即使你是他爱着的女人也罢,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15、
他将真正的自己隐藏在易容法术下,此刻他就是舟遥,穿着她的囚衣,有着与她七分相似的面容,嘶哑地喊着她的声音。
那就是她此时此刻会说的话,宁可死在美丽的火光里,也绝不要再回头。
她便是这般宁折不弯的女子,十年的光阴磨不灭她心底的火焰,她是明亮的,那光芒如此耀眼。
这便是他深深爱着的女人,那一朵生长于淤泥中却绽放于清波之上的睡莲。
为了这样的一个女人,他站在被熊熊烈火焚烧着随时都会彻底倒塌的屋子前,面对几十名剑拔弩张的神卫,撕心裂肺般地呼喊出她的声音。
宁可自己死在这里,也不会再让她回到那个地方。宁可燃烧尽自己将尽的生命,也要让她自由。既然这个身体已经无法长久地支撑起他的生命,既然医师在拍下“绝症”的论断时已是那么肯定,既然是很快就会完结的生命——那么,便用它来换取她的自由吧。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交待妥当,已是了无牵挂。他呼喊着,挥舞着双臂,无所畏惧地矗立在敌人面前,在心底痛快地笑着。
视线更远一点的地方,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街角,他终于看到她在那里,他的弟弟尽了全力阻止她冲上前来,她挣扎着望着他,那一眼的凝视穿越了时间与空间定格在他转身的瞬间。
已经够了。
他向火中走去,身后羽箭唰唰地射过来,他没有躲闪,身中数箭也只是微微顿了顿脚步,稳住身形后依然一步步地向前走。
鲜血一片片洒在地上,被火焰炙烤着变成看不见的烟。他的泪水也如鲜血一般,在热浪中转瞬间不留痕迹。
“谁也无法束缚我,谁也不能夺走我的名字,谁也不能禁锢我的人生!我是自由的!我是——自由的!”
他流泪呼喊着,一步步走进火中,扎在背上的羽箭就像她一直渴望着的自由的羽翼,他就如同一只翱翔天机的白鸢,那样凄厉而尖锐地呼喊着,那样美丽地旋舞着,逐渐被照亮黑夜的火焰吞噬。
纵知零落也依然。
遍霜天,向谁边?
千里清江,对影舞翩跹。
暮暮朝朝魂断远,穷碧海,尽桑田。
尾声
那一夜之后,大神殿的人认定渎神者已葬身火海,也在废墟灰烬中找到了一点辨别不清的残骸。于是他们对外发布了净灵圣巫女因故身亡的消息,开始着手从各地选拔新的徯颐术者。
而舟遥则很快便在介长的护卫下离开棠霂城北上,到达了流霠国管治最自由的城市桑怿。舟遥在这里与介长告别独自经由辟玉山口进入朔融国,一走便是三年。
三年之后,二十五岁的舟遥以猎人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介长面前。那时,根据曾在大神殿担任神卫达两年的那个人留下的记录,和舟遥的多方调查,猎人会已经初步掌握了大神殿对圣巫实行非法监禁的证据,并以此要求大神殿对自身的行为进行检讨,并着手改善圣巫们的处境。
猎人会是独立于官衙、神殿之外的存在,虽然受命于官府,但同时也肩负着监视其它机构的任务。而这,或许就是那个人所说的,改变圣巫宿命的另一条路。
舟遥与介长重逢时,比喜悦更多的,是舟遥不动声色的逃避和介长不言自明的芥蒂。然而介长还是遵守与兄长的约定,始终保护着舟遥。
此后的一年时间里,两人搭档完成巡回猎人的任务,在旅途中渐渐淡化了隔膜,冰释了嫌隙,直到舟遥决定留在坊特坭城担任联络人。
舟遥最终还是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虽然他尽了最大努力想将自己从她的生命中抹去,甚至在临行前让介长发誓不会与舟遥谈论任何与自己有关的事,但从猎人会的记录里还是不难找到他的存在。然而舟遥对着那个名字沉吟良久,终究还是没有叫出口。
就如他最后对舟遥所说的,名字并非最重要的,生命本身才是。他的存在本身之于舟遥,才是远比名字和不为人知的过去更为重要的东西。
因此舟遥终其一生,都不曾唤出过那个名字。
介长离开坊特坭的前一晚,他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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