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的意识尚未完全消失,坚强的意志促使他挣扎着发出呓语:“玛丽,不要干傻事……”
玛丽一边为绝缘舱链接电源导线,一边说:“你曾经对我说过,爱情是一种可以为对方牺牲一切的崇高感情,邵小梅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你,因为她爱你。我也爱你,所以我也要替你去死。你应该活着回到地球去,将这一悲壮的历程写下来,告诉地球上的人们,曾经有26万热血青年,为他们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我不当逃兵……”
电源接通,玛丽按下键钮,意识渐渐远去,呼吸渐渐缓慢,若续若断,若有若无。
她输入了航行程序和简短的说明材料,转身捧住他的脸,温柔地吻吻他,幽幽地说:“别了,致远,别了,给予我生命和幸福的亲人,我知道你会永远怀念我,能得到这一切,我死而无憾了。邵小梅爱你爱得很苦,她甘愿为你而死,她会成为一个好妻子的,科学家们很容易就能救活她。祝你们幸福……”
再次奉上深情的最后一吻,关闭了休眠舱,匆匆回到了驾驶舱。一看表,还有191小时,一切还来得及。
现代医学救活一个骤然冻死的人,的确易如反掌。有人在南极冰层下发现了一个冻死一千多年的僵尸,并且将他救活了。南极的温度,充其量仅有零下七八十度,而邵小梅死于零下480余度的低温,不到1/10秒钟便停止了呼吸,全身的细胞没有受到任何损害,救治起来更加容易。
“恐龙号”奋力冲出黑洞引力圈,全速飞向反宇宙边缘。她要尽可能地使飞艇里的亲人远离这片危险的空域。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她镇静地站在驾驶台前,一双明亮坚定,充满了灵气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宇宙钟,一秒一秒地计算着时间。她必须准时返回黑洞,否则,她所做的一切,将会毫无意义。
忽然她发现了一艘小飞艇,在虚无中孤零零地漂浮。
与此同时,丝丝也发现了“恐龙号”,她惊喜若狂,立即发出无线电信号:“致远,我是丝丝,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指令长正在休息,你找他有什么事?”玛丽发出了询问讯号。
致远返航之后,没有对她讲过死死的事,因此,她对遇险之后的事一无所知。
“我们分手之后,我给他生了个儿子,现在,我把孩子给他送来了。”丝丝回答。
玛丽的电脑中,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嫉妒,默然无语。
只有女人才能懂得女人,尽管玛丽是个机器人,但丝丝仍然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说道:“请让我们进入恐龙号,我会向你解释一切。”
玛丽很快驱散了心头的阴霾,露出妩媚的微笑,说:“你继续向前飞,我会赶上来收回飞艇。”
半小时后,“恐龙号”收回了飞艇,玛丽打开舱门,丝丝带着儿子走了出来。
孩子东张西望,没有看到朝思暮想的父亲,“哇”地哭了起来,问道:“阿姨,我爸爸呢?”
玛丽把住孩子的双肩,左右看了看,颔首道:“的确是致远的孩子。”
“致远呢?他在哪里?”丝丝问道。
玛丽脱下外衣,披在孩子身上,说:“你先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回事。”
“你凭什么审问我?”丝丝质问道。
“因为我现在是致远的妻子。”玛丽回答。
“明白了。”丝丝点点头,一字不露地讲了她与致远相处的经历,最后说道:“妻子抛弃了他,你又死在他怀中,一连串的打击令他痛不欲生,而我也被自己的同胞放逐遗弃有国难投,在太空中孤零零地漂浮,孤独、寂寞、恐惧,几乎令人疯狂。我们的心身都受到了极大的创伤支离破碎,都迫切渴望得到爱抚和安慰,所以,我们做了几天露水夫妻。尽管很短暂,但我们都得到了渴望得到的。这是我们的儿子,是意外收获,也是我们爱的见证。他是两个宇宙智慧生命的爱情结晶,所以,我给他取名叫反正。致远呢?请他出来。”
“他在休眠,不能见你们。”
“别人都在向前飞,而你们却向回飞,你们在干什么?”丝丝狐疑地质问。
玛丽说:“我要把他送回地球去。”
“你们要逃走?”丝丝脸色一冷,失望与愤怒倏然袭上心头。
“不,我把他送到第三宇宙边缘之后,再回来。”
“是奉命返回,还是自做庄张?”
“是我自做主张,强行将他送回。”
“你是说,这不是他的意志?”丝丝露出了笑容。
“是的,你要愿意,也可以跟随他前往地球。”
“不!我只属于这里。”丝丝拒绝离开自己的宇宙。“你为什么这样做?不怕他因此而恨你?”
“因为我爱他,其次,地球人类应该知道,他们的生存,是数十万地球儿女,用自己年轻的生命换来的。他要做的事,和我们正在做的事,具有同样重要的意义。想通了这一点,他就不会恨我了。”
丝丝颔首道:“是的,活着的人应该明白,他们之所以活着,是因为别人为他们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她从颈间取下一串项链,挂在儿子颈间,托起那只小小的链坠,含着眼泪对儿子说:“孩子,跟你阿姨去,这里面有我和你爸爸的合影,以及你的出生记录,他一看就能明白。”
儿子抱住母亲说:“不,妈妈,我们一起去找爸爸。”
“不行,孩子……”丝丝泣不成声:“玛丽阿姨和爸爸都要去干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们非常需要我们的帮助。我去帮阿姨,你去帮爸爸,好吗?”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儿子天真地问。
她将儿子紧紧地抱在怀中,流着泪说:“我们办完了事,就来看你和爸爸……”
玛丽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
时间一分一分地流逝,母子俩相依相偎,依依不舍。
玛丽走上前来,轻声道:“丝丝,时间不多了……”
丝丝站起身来,捧住儿子的脸亲了又亲,然后将他推到玛丽怀中,强忍住泪说:“儿子,跟阿姨去见你爸爸……”
终于,“恐龙号”抵达了反宇宙边缘,再向前飞,便会进入第三宇宙,而她们将会来不及返回黑洞。
两个女人发出一声幽幽的长叹,毫不迟疑地按下了键钮。
无人驾驶飞艇弹离母舰,按照预定的航向,以2。2倍光速飞向第三宇宙。
小飞艇将在倒计时到来的最后几分钟,从第三宇宙进入时空隧道。只要进去了,它就安全了,只消数秒钟,它便会出现在第三宇宙与宇宙之间的接壤处。游弋在第三宇宙边缘的巡航舰队会将它带走,或者它自己飞中途岛星,飞往地球。
飞艇远去了,消失了。
“恐龙号”全速返航,飞向黑洞,飞向死亡。
若干年后,一支登山队登上了世界最高峰,他们惊奇地发现,奇峰之巅,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银光闪闪的金字塔。
塔顶,一尊女神挺然屹立,仰面望着深幽的苍穹,右掌高高举起,掌心托着一艘碟形飞船,斜指蓝天,似乎要破空而飞 。
金字塔的正面,用中英文镌刻着“因为你们,得以生存的不仅仅是智慧生命”十七个大字。
其余几面,也用细小的中英文,密密麻麻地镌刻着26万名地球儿女的姓名,其中,唯独没有齐致远和邵小梅的名字。
山下有座小村庄,村中住着一户人家,谁也说不清他们在这里住了多少年、多少代,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神龛里供着三尊银光闪闪的女神像,其中一尊的身上,布满了细细鳞,一尊很像金字塔顶的神。
三尊女神栩栩如生,都非常美丽。
谁也说不清他们供的是什么神、什么佛,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这是他们引以为荣的秘密。
全文完
2008年7月6日于秦州蜗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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