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花事绘从容》第55章


“你!”没等刘婉说更多,安之就当着她的面,慢慢地、慢慢地撕开了袋子:“忘了跟你说,你不过来我也是要打开的。”
刘婉一声尖叫,再顾不上其他,抱着头就往里躲。她虽然不怕蟑螂,却最怕老鼠,是真真正正的害怕老鼠。
安之的意外发生在离开刘婉公寓之后。
眼见着就到楼下了,还剩那半层楼梯,安之转过弯,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消化着刘婉刚才那番话,乍见眼前横过一手,她惊地抬头看去,就见刚才刘婉房里那男人正拦住她去路。
“你干嘛?”
她想绕过他,移步向左,然而对面的男人跟着往右,再次挡住了她去路:“认识一下,做个朋友吧。”
安之本就心情不好,平生又不喜欢这种搭讪的男人,直接推一把轻喝道:“让开。”
她推得有些急,却不料对方身手敏捷,大约也是本能地一避,安之伸出去的手没了着力点,一下子失去平衡,直跌下楼去。
林岫看着临时病床上的安之,她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丝毫血色,两只眼睁得大大的,焦距却不知落在哪里,整个人像失了魂似的,没有生机。
“安之?”他一时有些不敢走近,仿佛回到了去年初那场车祸时。
“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从楼梯上摔下来竟然什么事也没有,就身上多了几个瘀青,你说这运气是不是好得让人讨厌?”她的声音仿佛从深幽地底传来,轻飘飘的一字一句说得极缓极慢,眼神依旧是失神状态。
他一下子疾步走近,坐她床畔握住她手,说不出的心痛愧疚:“安之,安之,我打电话让他过来。”
他恨死了自己的浑帐,怎么就没有拦住她。就算拦不住,也应该陪她一道上楼才是啊。但凡他细心点,不是那样坐在车里傻傻的等她,她都不会发生这种意外。
“不要!”她一下子惊跳起来,甩开他的手环住自己,带着深深的恐惧像个孩子般乞求地看他。
“安之……”他再也忍不住,不管不顾地将她拥入怀里,却是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僵着身,就好像个不能动的木偶,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在他怀里抖索成一团,最后哭成一个泪人,泣不成声:“林岫……你说……孩子……会不会……是清扬的转世……我是不是……又把清扬弄丢了……”
“不是不是,是他还没准备好,所以先回去一趟。”
“可是……可是他还不知道……有这个孩子……孩子就没有了……”她的第一个孩子,她与虞玮韬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一摔摔没了,而虞玮韬甚至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孩子存在过。她之前生气不想告诉他,现在却是不敢告诉他,他要是知道她这般无用,连肚子里的孩子都照顾不了保护不好,之前还瞒着他不说,不知会被气成什么模样。
而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要听了他的话不去找刘婉,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这个孩子来得这么突然又这么短暂,来时她完全没有准备,走时她更是措手不及。他存在她身体里的时间这么短,短得她还没来得及适应母亲的身份,也不曾感觉到他在她体内的脉动,就已经离开了。她后悔、她难过、她伤心、她痛恨自己,她对孩子与孩子的父亲怀有千百万分的愧疚,她多么希望这一刻是虞玮韬陪在她身边,与她一起哀悼他们早夭的孩子,可她却连打他电话的勇气也没有。
安之竭力想瞒下此事,不顾林岫反对,第二天一身黑衣照常上班。
美朵看着她发怵:“安之你怎么了?看着怎么让人怕怕的。”前几天只是精神不好胃口不济,今天却是一身黑衣脸色煞白,眼睛大得跟两个窟隆似的,眼神冷得吓人。
“没事,我中午有事,今天你一个人吃饭吧。”
“有事也可以吃了饭再说的嘛,人总不能不吃饭的。”
“我真的不去了。”安之借口去洗手间,一个人关在洗手间里很久,直到估摸着美朵熬不住先去了食堂,她才出来。
她根本没有一点胃口,什么都吃不下,若不是怕虞玮韬发现异常,她也不会勉强自己来上班。倒是林岫左右放心不下,约安之中午出来吃饭未果,便让人送了外卖鸡汤过来。不料安之躲着美朵,刻意不留在办公室,美朵吃完饭回办公室代签了鸡汤,左右又找不到安之,心里愈发觉得奇怪。
如此这般两天,美朵再也按捺不住了。她怎么追问安之安之都说没事,可是联想前段时间安之的反应与这两天的种种,别说她是专业八卦出身,就算是一般熟识的朋友稍作常识推测,也大概明白了其中缘由。
美朵是个好事的,在安之这边打不开缺口,她就壮着胆找上虞玮韬。她倒也不是很直接,只在BQQ里试探的婉转的说道:“虞总,安之看起来很不好,这两天中午都不肯吃饭,鸡汤是你订的么,她也一口都没喝呢。”
安之辛苦瞒下的这一件事,就被美朵的一句话给捅破了。安之知道之后慌忙请了半天假,赶在虞玮韬找来之前,逃似的奔出了恒隆大厦。
安之有些彷徨,又有些仓惶,她害怕虞玮韬随时会找来,觉得躲哪里都不安全,一个人在街道游晃了一圈后,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到了去J市。
一个人去了J市,才发现虞玮韬隐瞒了她许多。
她晌午出发,下了火车问了几个人、转了几趟车才远远看到那个村庄,而虞玮韬当时只听她说了遍地址,大晚上的连个岔路都没开错就直达目的地了。
他之前肯定来过,而且说不定不止一次。绝不止当年意外撞见她奶奶她母亲他父亲那一幕那么简单。
九月底的天,依然善变。安之出门时还艳阳高照,下车时已是天色阴沉,不出几分钟,滂沱大雨倾天而下。她没有带伞,从车站下来很长一段路都是光伶伶的,两旁除了农田,连个躲雨的地方也没有。等她浑身湿漉漉白惨惨的出现在方书衍跟前时,方书衍几乎是扑过身来搂住她:“怎么不打电话来让我去接你,快先进去洗个热水澡。”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中药味,安之僵着身挣脱,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个夭折的孩子。转眼又看到方书衍一脸关切,她心中凄凄,百般滋味都往上冒,却是强辩一句:“我不碍事。”
生活从来没教过她怎么才能成为一个娇弱的人,生疏了二十多年的母女关系,不过就是她淋了场雨,没必要热络成这样。
方书衍哪里能放下心来,安之的脸白得像纸、唇色青灰,就好像随时会晕倒似的。她不顾安之反抗,直把她堆进浴室,一边放了水,一边取了新毛巾道:“你先洗澡,我去找套干净衣服给你换上。”
若是以往,安之肯定不会这般由人任她,但那个夭折的孩子却让她忽然能体会一个母亲的种种心情。虽然她是这样的不称职,但那种失去的痛苦,却依然给予了她沉痛打击。那还是个未出世的孩子啊!母亲当年抛弃她时,难道不曾有过她现在这般心境么?安之心头万般思绪,这一刻恨不能放声大哭。
“快把湿衣服脱下,这样你会感冒的,你小时候一感冒就容易高烧不退。”
“你还提小时候的事做什么?”安之像被什么蛰了似的,一挥手就将她递过来的毛巾拍落在地,几乎落下泪来。
“小米……”
“我不是小米!宁小米已经死在了过去,死在了高三那年的冬天!”那年冬天她高烧不退,病中就只想见她,父亲为此离家来寻,三天后却是顶着一身风雪独自一人回来。她永远不会忘记夜半醒来看到的那一幕,父亲坐在她床头暗自抹泪,这世界上谁都可以叫她小米,就眼前这个人没有资格。
“安之……”方书衍弯身想去拾捡毛巾,刚一弯腰,心口就是一阵巨痛。她一时僵在那动弹不得,蹲不下身、开不了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安之冲出浴室。
那年冬天的事她又如何能忘?她当时听着门外安之父亲的讲述,心都跟着飞了过去,可是她不能答应。那时她的病已经很严重,频繁心悸加咳血,几乎下不了床,只要她一开门,他就会知道一切,到时候女儿还没看到,反会添累了他们。
他在门外足足守了一天一夜,那么大的雪,她听着脚步声“吱嘎吱嘎”渐渐远去,真以为自己撑不过这一关了。
唱不尽春光,为何偏要唱。
安之蹲在大雨中失声痛哭。
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母亲就遗弃了她。她恨她怨,却不是恨母亲当年离开,而是怨她即便与父亲离婚,这么多年却从不曾来看过她,就好像她生命中从不曾有她这个女儿。即便她当年真是被奶奶陷害,即便她当年真与虞玮韬的父亲清清白白,她受了委屈就连看她这个女儿都不要了么?
安之觉得自己真是又可怜又可笑,身为孩子,她被母亲遗忘这么多年,身为母亲,她却亲手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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