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乱》第29章


去年秋天,他曾经面临死亡。他问她:“我死后,你打算活多久。
那个时候,她没有勇气跟着他去,因为她心里,还有另一个人。
但现在,她和那个人已经没有关系,她已经在心中发誓用自己全部身心来爱面前这个人——世上不都是这样的吗?鸳鸯不独宿,蝴蝶定双飞,爱的人死去了,另一个人,也要跟着他而去。
一辈子,一生,就这样了。
她这样想着,感觉到自己胸口剧痛的窒息,她的脖子好像要折断了,她神情已经开始恍惚。但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手抚摸上尚训的脸,她眼泪从眼眶中不断地跌落,但是她的嘴角,艰难地浮起一丝笑容来,她颤抖着唇,轻声说:“是……尚训,我们永远在一起……我和你一起。”
第十章 流水桃花空断续(5)
只这轻轻一句,她已经竭尽全力,嘴角的鲜血涌出来,鲜红的珊瑚色,一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这温热的鲜血,滴落在尚训的手上,他这才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他看着面色青紫的盛颜,她脸上满是眼泪,却向自己艰难地微笑。
因为这微笑,让他全身的暴戾,瞬间烟消云散。
“阿颜……”他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不知不觉地,松开了自己按在她脖子上的手,用力地抱紧她,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肩上。
盛颜骤然呼吸到新鲜空气,顿时大口地喘息起来,可还没等她恢复过来,便觉得胸口温热,她伸手一摸,全是乌紫的血迹——是他身上的血,染得她胸前一片湿漉漉。
她拼命地抬手,想要用自己的衣服按住那个伤口,可是没有用,她只弄得自己双手上全都是他的血。她怔怔地看着,忍不住痛哭失声。
尚训却只紧紧地抱着她,低声问:“阿颜……你……恨我吗?”
她咬紧下唇,良久,颤声说:“我……若我一开始遇到的是你,而不是瑞王,那该有多好。”
尚训不知不觉,也流下眼泪来,他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发间,觉得胸口的疼痛已经过去了,全身都是暖融融的感觉,像是泡在温水中一样,无比舒适。
她是愿意跟自己一起生死相许的人,在他死前,终于知道这一点,真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
“我,唯一恨的是瑞王尚诫。”她仿佛受了梦魇,喃喃地念着,“这个人若是不在世界上,该有多好……如果从来没有这个人出现,我们该有多好……”
“阿颜……”尚训慢慢地开口,低声说,“他要让我死,现在成功了。他要让你的母亲死,也成功了。但是他唯一没有做成功的,是你最终还是,爱上了我……”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露出微笑来,“他……真可怜,对不对?”
盛颜感觉到他的手慢慢地滑下来,他拥抱着自己的双手,没有了力气,垂落在床上。
太医们赶到的时候,尚训已经昏迷不醒,他胸前的药,确实被人下了毒,毒药直接刺激到了心脉,奄奄一息。
“这个毒……好像和当年摄政王暴毙在宫里时中的,是一样的……”太医院的人战战兢兢地说,“龙涎,是历来皇家处置宫人和重臣的毒药,沾唇便必死无疑,而皇上如今是伤口碰到,毒药又被其他药物抑制住,所以一时并没有夺去皇上的性命,只是……”
当年摄政王在宫中暴毙,难道不是瑞王尚诫下的手吗?
盛颜手握成拳,她的指甲,紧紧地嵌进掌心的肉中。
半年来一直伤病缠绵的皇上,如今陷入昏迷,虽然在太医们的极力抢救下,他终于没有停止呼吸,但连意识都失去了,与死亡,又有没有什么两样。
太医院所有人殚精竭虑,试尽各种办法,希望让皇上醒过来,都告无效,最后只能战战兢兢地告知皇后和德妃,皇上近日不可能苏醒,唯一可以寄希望的,就是奇迹,或者,一直等待下去。
可等待,谁知道能等到什么,也许等到的,是他生命衰竭,终于再也没有睁开眼的一天。
没有人认为是巧合,所有人都知道凶手是谁——
在这个,局势动荡,天下不安的时刻,皇上变成这样,唯一得利的人,只有正向着京城步步进逼的,瑞王尚诫。
防卫司的人开始着手调查仁粹宫那些药中间的经手人。但,虽然将太医和殿内的内侍和宫女全都严加查问,却没有查出什么。
而朝臣们可说是最烦恼的人,他们商议着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君王倒是还有,可是中毒极深,恐怕一时半刻醒不来。而太后被移到西华宫去,已经远离了朝廷,如今宫里剩下的,只有一个皇后,两个妃子。
第十章 流水桃花空断续(6)
中书令君兰桎率先向着女儿君皇后拜请,说:“太子年幼,虽然可以代行监国之权,但还请皇后从旁协助,辅助太子主持政局,掌管朝政,待皇上醒来,再作打算。”
君容绯靠在宫女的身上,哭得几乎晕厥过去,勉强摇头,说:“本宫和贵妃,对这些事全都一点也不懂,只有德妃与皇上亲密,有时还会代拟一下诏书……而且德妃才是皇上钦点的太子母妃,如今自然是德妃辅佐太子,垂帘主持朝政,我只愿在宫中替皇上祈福,愿皇上早日醒来。”
元贵妃也在旁边跪禀皇后说,自己愿意跟随皇后,不问世事,此后天天年年服侍皇上,为皇上祈福。
君兰桎无奈于女儿的无能,转头去看盛颜。
她坐在椅上,怔怔出神,盯着屋顶的藻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言不发。她脸色苍白,可是目光却并没有涣散,和普通宫中女人天塌下来的反应不同,她至少,还在想着事情,还比较镇静。
君兰桎在心里想,以前皇上在的时候,对盛德妃是格外眷顾的,谁知他驾崩之后,却是盛德妃的反应最为平静,看来,这个女人也许是薄情寡恩,不好对付。
想到这样的女人,即将介入朝廷,君兰桎觉得有点头痛,对他来说,一个像女儿一样软弱无能的人掌握后宫,实在是朝廷的福气,可也没有办法,他只好率领一帮朝臣,转向盛颜,请她主掌朝政。
其实,虽然号称主掌,但也不过是在皇帝不省人事、太子年幼的时刻,做这个皇朝政权的傀儡。
但,她虽然明白地知道这一点,却还是点头,答应了他们。
在昏迷不醒的尚训的病榻前,她接过玉玺,终于对着群臣们,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话——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定要将逆贼尚诫,碎尸万段!”
为了这一个理由,在宫中其他人惶恐惊慌的时刻,她咬着下唇,忍住哭泣,和群臣商议太子监国的礼节,催促内局赶制衣冠,理出太子长住的宫殿,颁发太子代监国诏书,让全国寺庙祈福,并大赦天下……
一夜,无数的事情都要她去做。
她在疲于奔命的时候,眼前发黑,绝望地希望自己快点倒下,再也不要管这些。她本来,应该守着昏迷的尚训,静静地等着他醒来。她本来,只需要和别人一样,流着眼泪,祈祷着自己的丈夫睁开眼,与她紧紧拥抱,人生圆满。
可这世上还有一种悲哀,叫做现实,逼迫着她,一步步走下去。
为了,她抱着昏迷的尚训时,浸着鲜血的誓言。
一夜哭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肿得跟桃子似的。盛颜让人将皇后和贵妃扶回去歇息,又令人将嘉旒殿收拾出来,让行仁暂时居住。
不是不想甩手一个人哭,只是没有办法,现在满宫就只剩下她,皇后和贵妃这样怯弱,太后也不行了,染上了重病,只剩下她一个,还在撑着宫里的一切。
她一个人在殿内,疲惫与悲伤几乎要淹没了她,但她还是支撑着,走到尚训的床前,握住他的手,看了一看他。
他眉眼清秀,平静睡着。如同未曾见识过世间风雨的婴儿,他不在这个纷繁世界,他现在,在另一个安静的地方做着香甜的梦,开心如意。
盛颜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静静地呼吸着。
“尚训,你一定要,早点醒来……因为,我真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她说着,怔怔出了一会儿神,又喃喃地说:“可是,谁能是他的对手?”
这世上,再没有那么残忍无情的人了吧。
对老弱妇孺,对自己的亲弟弟,都能下这么狠手的人,谁能是他的对手。
第十章 流水桃花空断续(7)
怨恨,与必然失败的绝望,让盛颜觉得自己就像是垂死挣扎的一条鱼,正在岸上,徒劳地抽搐着。
可,虽然知道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却还是不甘心,就算是能阻止他一步也好,她也绝对不会放过机会。
不过,她在后宫听政的事情,进行得也算顺利。
本来她便只是傀儡而已,小事她不管,大事她管不着,她唯一的责任就是管教行仁。而行仁这个顽劣的孩子,似乎也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所以居然也乖起来了,对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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