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妆初好》第11章


苑角有楠木圆凳对称环桌,凳上垫着金蟒翻花厚褥。对月成镜的冰面前,水沐清微微偏首,下意识地又望了新梳的发髻一眼——等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孩子气时,不禁哑然失笑,“像个傻子。”信手揽过整齐垂落的长发,他自在地坐下来。
不经意间回想起她为自己绾发时细腻的指触,唇角再度勾起一个浅弧。眉玺,这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是他的……“妻。”笃定地念出这个字,莫名竟有一丝宽慰。似谁在沉寂七年的心湖里倒了一斛暖酒,醇美,酣畅,酒面映着红颜笑靥温柔到不可思议。
然而……眼前倏忽掠过另一道人影,修长的双眉不由得微微拢起,“东风唯亲鉴,南山何其远……”喃喃念起从前轻狂不驯时写下的诗,他眸中的精光又开始流浮不定……
那时的他——弱冠翩翩,心高气傲,举手投足间尽是醉倾千江月的风情,也是在那场花灯会上,在云集来的人群吟诗作对比才学的地方,他遇见了全苏州城第一才女——杜妃夷。
因乎,风流才子,玉貌佳人,两情相悦出双入对——传在当时亦是一段锦绣良缘的佳话!若非后来荀初郡主出现,水杜两家结为姻亲之好也着实无可厚非……
那时他爹娘相继去世,由他接手的水家绸庄陷入空前未有的困境。而那渊王爷又暗中作难,几近胁迫他娶荀初郡主为妻……
又若非——若非七年前的那个晚上,两人情难自禁,直至木已成舟——他或许真真没有足够的理由去娶妃夷……
却怎么料到——这良辰美景竟皆成了虚设!妃夷在成亲当晚便大病呕血,自此卧床不起,寻遍名医也不见好转,直至两个月后香消玉殒……
“妃夷……”恍惚间扬手,宽袖带出极细微的“哐呤”声,却让沉思中的人心弦骤紧!这才发现——楠木桌上还摆着一个精致的暖手小炉,是丫鬟随手放上去的,如今炉眼里冒出的却是几缕苍翠的冷烟。
眉间微露困惑,水沐清伸手轻抚上去,细细摩挲炉面上凹凸错致的镂刻,恍然又回忆起了两年前的那只暖炉……
“路上风雪大,夫君留着它暖手倒也不坏。”当时的眉玺照旧一身明灼绯衣,白裘披风张扬在凛冽的冬雪里猎猎翻飞。她笑容柔婉,于临行的马车前递上一只精巧的暖炉。
眼尾处的温暖虚浮得不落实地,笑了笑,水沐清客客气气地伸手接过,“早些回去吧。”是他仅留的一句话。
此次西行自玉门关至楼兰,途经“死亡之海”莫贺延绩,沙漠气候变幻难测,何况车队跋涉便更是艰辛。水沐清先前又怎会料到,小小一只暖炉,竟起了那样大的作用……
炉中燃的是一种特殊的“冥焰”,焐着掌温便不会灭——故而一路伴着他度过严寒。待穿越莫贺延绩,赤日炎炎,银沙刺眼时,那暖炉竟似有灵性般降下温度,反倒成了纳凉用的“冰炉”!后来才知道,她在炉内第二层铺的是“赤穆凌”——府内用来降暑的珍品药材。
水沐清不得不惊讶于她的细心——烧完冥焰便正好步入沙漠,连时日都算得分毫不差!平日里只见她一个人待在闺中描画,也甚少见她与丫鬟们交谈,她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而这惊讶便在几天后转化为震惊——就在车队步入沙漠中央最诡谲的圣墓谷,遭遇嗜血的邪虫血蝇结群攻击时,炉内再度散发出奇香,而那香味恰好是那些血蝇的克星——“宫芽蕨”。
直至车队顺利抵达楼兰的绸庄分铺,炉中的宫芽蕨也方巧燃尽。
水沐清开始细细审视起这非同小可的暖炉来,无意间发现刻在暖炉内壁上几个小字:“若破之,方可知晓最后玄机。”是她娟秀的字迹,藏着欲晦又明的神秘。
水沐清略有迟疑,而后果断地用内力震碎了那只暖炉,结果却是——什么也没发生。除了埋在灰烬里的薄瓦碎片,除了那点若有似无的暗香,竟是什么都没留下……
犹记得绕在心头那一丝微妙的遗憾,原想再见面时问个究竟,怎知两年一过,便也将之忘得干净了。
“等明日,一定要向你讨个答案才好。”思及此,水沐清的唇角浮出一朵温柔的笑漪。却未等这抹笑容在眉角绽放开,便只觉后背一震,来不及回首时便已被身后人封住了穴道——隔空点穴!真真是——该死!若非因她心神不宁,凭自己的武功修为,又怎会给偷袭者可乘之机?!
月影魅残,身后是栖巧檀香盈袖,幽幽浮浮,飘忽不定——是她偏好的那一味熏香。一如婉婉萦绕在耳际的声音,熟悉得让他心寒,“夫……”又在转念间换了称呼,“水沐清,有些事,我也该与你说个明白了。”
眉玺!她究竟想做什么?难道是——
“我并不是什么杜家二小姐,与你成亲本是奉主上之命,并非真心嫁你。而这三年来,你我一直相敬如宾,亦不曾有过肌肤之亲同房之契,这夫妻之称可算有名无实。平心而论,你未曾给我一份情,我亦不曾予你半份意,你我谁也——不欠谁。”
不、不不——眉玺你还欠我一个答案!水沐清在心底喊,紧蹙的眉峰倒映在冰面上,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却见他在顷刻睁开眼睛,眸底掠过一抹锐利的精光!原来她——
“事到如今,我需回去复命。你我的夫妻情分,便也到此为止了吧。”
说着这样绝情的话,语气却不见一丝锋利,只因眉玺原本就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啊!说话温腔软语细声细气,笑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打扰了别人——亦是这样的,善解人意的女子……
恍若柳暗花明的刹那,云开雾霁明月也现。携同所有藏不住的思念都在瞬间清晰起来……满满写在思念里的再不是从前那道支离破碎的影子——却是她温静淑好的眉目,是她低柔轻软的话语,是她装聋作哑时讨巧的神情,是她一步步向自己走近,朝自己摊开掌心时那一抹淳熙的笑容……
“水沐清,你——好自为之。”
便闻身后一丝轻浅的叹息,衣袂翩跹,终是连那檀香味也飘远了,飘散了,触之不及。
徒留孤影对镜,水沐清轻叹着阖上眼眸:眉玺,眉玺……原谅我的自私,我已经,没有办法放你自由……
第五章 浅印·红缎
子夜,魅时。是谁偷摘了残月藏身蔽影?刹那间星云易色,熟睡的人又岂知瞬临的危险?便闻“吱呀”一声,萃倚阁朝南的窗户灌进了凛冽的寒风,紧跟着一道黑影溜入,寂寂默默地阖上了窗。
床上的女子闻声利落坐起,嗅到来人身上的血腥味顿时一诧,“你怎么……”已然知道了来者何人。
“哼,你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冷冷的讥诮声,那道黑影转瞬便已近身至床前,“该死的,躺在戚总管床上的竟是言忌!”
“……呀?”眉玺竖指掩唇,好似不明所以的口吻。心下却已有了数,水家绸庄每一分铺都有好几名“护主隐侍”,他们表面上与家仆无疑,功夫之深却堪比大内高手。想必言忌也是其中之一了。
“少跟我来这招!”来人气哼一声,忽然蛮横地伸手捉住她的发,????的不知在扯着什么,一面嘴里喋喋咒骂着,“见鬼!你怎么没早先告诉我——那言忌算什么狗屁家仆?凭他的内功底子,恐怕连西晷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连自己的破杀“柳叶刃”都能轻松接住并反手送还过来——手臂上的割伤便是因它而起。简直是奇耻大辱!害自己不仅杀不了戚总管,倒过来还要被自己的武器弄伤!若非自己轻功胜他一筹,怕是连脱身都难!
“我……这里有金创药。”不能点灯,眉玺小心摸索着正要下床,却被对方出手拦住——“来不及了。你——先忍一下。”
眉玺霎时只觉得右臂一疼,对方已用柳叶刃在她手臂上割了一道不深的伤口,紧接着便闻屋外一声惊呼——“有刺客!”伴着混乱的嘈杂声纷纷往萃倚阁这边涌过来。
而真正的“刺客”却已经翻身至床底下躲了起来。
黑暗中摸索到床头的那瓶金创药丢进床底,眉玺叹息着摇摇头,唉,好像她又该当替死鬼了吧?无妨,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哐——”的一声,萃倚阁的门被大力推开,呼啸的北风肆无忌惮地登堂入室,明黄的灯火映亮了门外一张张惊恐不安的脸,站在最前面的言忌更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会是……她?
便见床上的女子合衣而坐,乌发凌乱披散,遮住了她的表情。她微微侧着身,倒像是故意让言忌看见自己右臂上的叶刃伤口。
就在下人们皆瑟缩着身子不敢轻举妄动时,只有戚总管一脸惶急地亟欲上前询问:“要命了要命了!少夫人定是被那刺客——”
还未迈出几步却被言忌谨慎地伸手拉住,“戚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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