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间惆怅客》第210章


蓉儿笑着“嗯”了声,那两个姑娘走到我们身边,一人拿起一朵把白兰花佩到了我们的衣襟上,而后摆了摆手笑着说了一句“再会”。这句话我倒是听懂了,也学着她们的口音“再会”了一下,那两个姑娘抿嘴笑了笑,随即侧着身子给我们蹲了个福。公子微微颔首,接着带着我和蓉儿往前面走。脚底下的路是用窄窄的青砖铺成的,青砖缝里有青苔,砖面上还有雨点打过的痕迹,看上去像是有很长很长的年数了,走起来觉着特别有味道。
街道右侧是一条又长又窄的河道,姑娘们在河埠上头拿着搓衣板洗衣裳,也有在那儿淘米的。她们的笑声清脆而恣意,像是在干活又有几分像是在嬉戏,有几个年龄小的挽起了裤腿在河边的台阶上相互波水玩儿,头发上袖子上都是湿漉漉的。我笑着看向公子,却蓦地瞧见他的眼眸里此刻有些怅然若失,我知道公子是想起表格格了。那年在暖阁子里初见表格格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她说话的声音,她追逐笑闹的样子,她透亮透亮的眼睛,也是和眼前这些小姑娘们一样的,真的好像好像。
蓉儿低头摸了摸胸前的那朵白兰花,抬头道:“阿玛,您能听懂这儿的话啊?”公子回过神,和声道:“和先生们处久了,平日里常听他们说家乡话,都是吴语,和苏州府的方言差不多音儿。”蓉儿点了点头,“这里的话真好听,等回去了,也让吴师父教我几句。吴师父说他是吴江人,离这儿近得很,一准也会说。”公子笑着摸了摸蓉儿的头,“用不着回京就能学。”说罢往前面不远处的茶楼指了指,“几个先生都在里头,正等着收蓉儿做徒弟呢!”
“真的啊!”蓉儿仰起头往那儿瞅了瞅,随即拉了拉我的袖子,“姑姑,快点儿,我都等不及了!”说着就拉着我往那儿跑,我提着步子跟她过去,边跑边回头看公子,公子笑着点了点头也渐渐加快了步子。蓉儿轻快地走上架在茶楼前面河道上的那顶小石桥,停了下来,她摸了摸石桥的栏杆,又踮着脚尖儿往桥下看。正好有一顶乌篷船往桥洞的方向过来,船头摇橹的老婆婆在唱好听的吴歌,那个婆婆年纪很大了,不过皮肤很白很细嫩,看上去神采奕奕的。她的头上还扎了块青色的布,衣裳也是蓝印花布做的。
公子扶住蓉儿的身子,“别摔下去了。”蓉儿转身看向公子,“阿玛,今儿我不想回了,就想住这儿。”公子道:“好,依你,福尔敦和福格也过来,让你们坐一回苏州府原汁原味儿的乌篷船!”蓉儿咧开嘴,“谢谢阿玛。”公子笑着看向我,“顾先生一听到消息就把屋子给准备好了,就沿着这条河。这几日不当值,夜里就歇在这儿,让梁汾先生带你们好好地逛一逛苏州城。”
茶楼里的热闹劲儿丝毫也不必京城的大戏楼子差半分,刚一迈进门槛儿就能听到悠扬婉转的曲调,虽说听不大懂,不过这声音酥酥软软的,好听极了。我看向台上坐着的两个人,那位小姐手里抱着琵琶在弹唱,一旁的老伯手里的乐器倒是没见过。他们时而对唱,时而一唱一答的,眼睛里的神情很是丰富。我心里猜出了几分,这应该就是苏州府的弹词了,那年表格格过生日,公子特意请进府唱过一回的。
茶楼上上下下坐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这些人的衣裳的颜色都很鲜亮,而且大多都是绸缎做的,到底是江南富庶之地。姑娘们不梳发髻,多半儿是汉人打扮,模样也长得好看。茶楼里的人各干各的,有喝茶,也有在下棋的,还有在那儿吟诗作画儿的。有卖***的姑娘提着篮子走到桌边问客人要不要,也有挑着冒热气儿的锅子卖茶叶蛋的。
我们虽换了平常的衣裳,不过这身旗人的装束还是挺显眼,还没走几步,顾先生就迎上来了,“容若,就等你们!”公子高兴地俯身拱手,“梁汾先生,久别了。”我和蓉儿也笑着福了福身,顾先生看向我们,伸着手指对着我晃了晃,“真真姑娘,刚一进门我就认出来你了!”我笑着点了点头,顾先生随即俯下身摸了摸蓉儿的脸颊,看向公子,“都长这么大啦!”蓉儿甜甜地道:“顾伯伯,您得教我说你们这儿的话,如果学不会,我就不回京城了!”顾先生笑着拍了拍蓉儿的肩,“准保从命!”
公子笑了笑,顾先生满怀热情地把我们请上楼,几个先生都在楼梯口等着了,佩兰先生一看到我们立马道:“来,来,靠窗的位置,今日没外人,谁也不准拘谨,一块儿好好聊聊!”说着随即把我们领了过去,公子看向我,“快坐,佩兰先生的话不能不从命。”我笑着应了声,而后坐在了蓉儿的身边。蓉儿轻轻拉了拉公子,指向台上,“阿玛,那是什么戏啊?”公子看着她和声道:“这么多本主儿的先生都在,怎么问阿玛呢?”蓉儿喃喃地道:“人家不好意思嘛!”
汉石先生笑了笑,“蓉儿丫头,我们都看着你长大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小时候那会儿我还抱过你呢,都给忘啦?”竹垞先生立马接道:“可不是,还在我身上尿过一回呢,我就说了,怎么在你们那儿都没事,一轮到我就赏这么个头彩!”听完,周遭的先生们全都笑得合不拢嘴来,蓉儿皱着眉憋了好一会儿,忽地用手捂住脸。我笑着环住她的肩,轻声道:“好啦,和你说笑话呢。”公子挪开蓉儿的手,笑了笑,“这回连家底都被揭了,没什么不好意思了吧?”
蓉儿低着头,脸上红通通的,顾先生指着蓉儿道:“丫头,这就教你说一句苏州话。”蓉儿蓦地抬起头,“好啊,您快说。”公子笑着摇了摇头,顾先生想了会儿,指向窗外街道上那个肩上担着木桶的,手里在不停敲着什么木头疙瘩的人道:“就是他嘴里念叨的这句。”我顺着蓉儿的目光看过去,蓉儿闹不明白地看着顾先生的眼睛,“说的什么呀?”西溟先生捋着胡子慢悠悠地道:“笃笃笃,卖糖粥,荡荡山塘吃糖粥。烧烧香,求求福,吃吃团子又有福。”
我笑了笑看向公子,“公子,这句您听得懂吗?”公子摇了摇头,“这可是难住我了,都是和韵的,跟我们京城的儿歌一样。”荪友先生对着窗子外头高声喊了一句,下头走着的小哥立马转过身来走到茶楼口看向我们。顾先生道:“盛十碗上来。”那小哥放下担子,“哎,哎,晓得哉,糖粥十碗!”说罢忙不迭地揭开木头盖子,拿一个样子很怪的长长的木制器具伸进木桶一碗一碗地舀了起来。
“阿玛,我过去拿。”蓉儿说着就要起身,顾先生忙按了按手道:“用不着去拿的,一会儿就给提上来了。”说罢忙将桌子底下放着的竹篮子沿着窗外的墙面缓缓顺了下去,蓉儿饶有兴味地看向下面。只见那个小哥将盛好的十碗糖粥放在了竹篮子里,而后对着我们抬了抬手。蓉儿站起来,“我也弄。”公子道:“重得很,小心别弄翻了。”我笑了笑,“我来搭把手吧,也顺便过过瘾儿。”公子微笑着颔了颔首,顾先生将绳子递给我,蓉儿捏着绳子的前面,“一,二,三”,我使劲儿地往上提着,蓉儿兴奋得不行,一边提一边回头笑着看我。
还没提到窗口呢,我就闻着里头的米香味儿了,公子起身帮我们提了进来,竹垞先生和汉石先生把篮子里的糖粥给拿出来,放到了每个人的跟前儿。碗是陶做的,沿儿很厚,上面画了小桥流水,就是窗子外头的景儿。碗里的白粥上浇了一层厚厚的红豆沙,那小米看上去要比京里的米细得多也稠得多。蓉儿凑着碗口闻了闻,“好香啊,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佩兰先生笑着道:“吃着更香,快尝尝。”蓉儿“嗯”了声,顺着碗沿儿喝了一口,看向公子,“阿玛,可比家里的腊八粥好吃多了。”公子道:“还有更好吃的,明儿早上带你去吃八宝粥。”
顾先生道:“容若,真真,都动筷子,趁热吃,啊?”我点点头,捧起碗一块儿吃起来。蓉儿道:“顾伯伯,刚才那句话到底是怎么说的呀?”顾先生放下碗道:“这和京里的叫卖声从根上来说是一样的,‘笃笃笃’就是敲那木疙瘩的声音。”他边想边道:“卖糖粥,荡荡山塘吃糖粥,这个‘荡荡’就是‘逛逛’的意思。”蓉儿“喔”了声,顾先生接着念道:“烧烧香,求求福,吃吃团子又有福。”公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道:“这个团子是什么吃食?”汉石先生笑了笑,“团子就是带馅的元宵,我们这儿也叫汤团。”公子点了点头,“京城叫包子,江南叫馒头,是不是这个理儿?”顾先生点头道:“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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