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第63章


“人死,不可复生。”少年笑了一声,喃喃而语。
伸手捋上衣袖,奇鸠饮入体何其快,寸脉发黑,蜿蜒在尺桡之间,南宫珍蛊二十二天,“不知道当初是怎么过来的。”他自嘲地放下袖子,从那时的“齐难换命散”到今朝的“奇鸠饮”,清泪难耐,他不过是想做一个普通人,有血有肉,可爱可恨的普通人——然而命运就是那么忐忑地和自己开着玩笑。
还是想拿我当筹码么?而或是,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的生死?
我不求有人爱我,只求这世上可以有人让我爱,难不成木槿的爱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人人厌之,人人弃之?
哀莫大于心死,痛哪堪比孤遗。
少年微叹一声,合目,旧事潮汐涨落。
凌霄老去,紫珠经冬不落;
是花开遍深浅野,为浪淘尽爱恨仇;
把酒一踏千万路,谁怜吾情,谁叹吾忧?
再观一面蹉跎时,求不得两相守。
——这皇城,真是少见的安静啊。
他直起身体,轻笑着挪向自己的咽喉。
“木槿!”
被刺穿喉口的感觉,那么刺激,那么真实。
木槿几乎能感受到颈部动脉的破裂,随即是那血液迸发的声音,滚烫的液体顺着掌纹一路向下,打湿了枕巾。他垂下手,发簪上的珍珠浴血圆润,红得耀眼。少年无力地倚靠着床栏,连串的血珠滚落开来,溅洒一地。薄唇微微一抖,终是拉开一道发黑的弧线。言默顾不得手中的药盏,将那紫砂碗兀的一丢,冲上前去——
“木槿!”
她看见那致命的脖颈之处一道血红的裂口,木槿就这样歪着脑袋浅笑着望着自己。珠帘般的泪水混着鲜血倾下,他伸手想够到言默的脸颊却被少女抢先抓住,“姐……”
“你这是干什么!”言默连忙扶住木槿,似是双眸一疼,泪腺兀的充盈,“来人,传太医,传太医!”她扯开嗓门喊了出来,原本安静的寝宫亮起千盏红烛,顿时灯火通明。忙着传讯的太监宫女穿梭在回廊之间。她抱紧少年,用手紧紧捂住那流血不止的伤口,然而那温暖的液体依旧从自己指尖缝隙之中漫出,她用力从衣袖上扯下一片布条,“木槿,木槿,别睡过去,看着我!”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他笑意浓烈,失血过多的脸色愈发苍白起来,映现出言默惊慌失措的表情,“那人还在灯火阑珊处么?”
——三皇子。
——三皇子,不吃早膳的话,林妃娘娘可会担心哦!
——三皇子,言默公主早上来吩咐过了,让李儿好生监督着你,来,先把书背了……
——三皇子,喝药吧,不然陛下可要心疼了。
——三皇子……
你可曾知道,不能与你相守,是木槿今生最难以遏止的痛。
怀仪和方锦几乎是同时撞开了里屋的门,眼前的一幕说是不吃惊怎么可能。少女眼疾手快,三枚金针同时飞出,避过搂着木槿的言默,直直打入三道止血穴位,“怎么回事?”余光睨见木槿手中那一支血红色的发簪——这一刺,引着浑身血液流动加速,奇鸠饮原本被固定在寸口的毒液迅速流遍全身,少年的双颊愈发青紫起来,“疯子!你真想死么!”
少女几乎咆哮起来,大步向前,她拽起木槿的腕子,双指向寸口一搭,怀仪不由一颤:“你到底在做什么!”
凤眸怒视,她甚至无法揣测出少年笑容的含义,“亏朕费尽心思配出越白散来为你解毒,你倒是真不想活!”迅速地取来一旁的棉纱,麻利地上前将少年伤口捆扎好。“还有多少时间能将越白散煎好?”
“约莫一个时辰。”一旁的宫女低头应道。
“别浪费时间了,”木槿忽的抬眼望着怀仪,似乎从小他都没有如此仔细地打量过自己的皇姐,那稍显陌生的精致五官此刻如此清晰地展现在自己眼前。“是我自己选择的。”
脖颈处流淌的血液渐渐泛黑,最后成了完完全全的深黑色,少年吃痛地咬了咬下唇,“木槿花,朝开幕落,命到劫数,却也尽头。”漆黑的眸瞳之中泛出一丝微光,他伸手握紧言默,“若死后有知,我便可逆流而上寻得李儿,”少年笑靥依旧,吐出来的气却没了收回去的劲,“若死后无知,木槿也不再痛苦……姐,看来死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他怕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如此纯粹地称呼言默,只觉得那一声“姐”好沉好沉。
总有些事,来得太过突然。怀仪怔怔地看着木槿沉下去的手,笑意未退的眉睫渐渐收合,她都来不及拔去那些金针,他就这样失了呼吸,静了声息。
锦娘 正文 【71】暴乱(上)
——三皇子,你到底是有多傻,值得用命来赌我们的感情。
木槿的葬礼算不上豪华,作为皇室血统,这般仪式倒也是简单了。余阳哲作为丞相兼任了司仪一职,男人用阴阳怪气的语调简单地宣念了悼词。
入棺,送入大戌皇陵,立碑,刻完最后一句赞词。
默立于醴泉宫后院,方锦敛着表情,淡看那小湖之中鱼水欢腾。
“靖亲王已经安生了……”身后的少年忽的开了口,寂静的空气泛起一道涟漪,微颤的声线可以听出隐忍的酸痛。词昊上前一步拉住了男人的袖角,他忽的想起自己当初在湮华殿见着的那副字画,落款单字为“槿”——想那时,那行草行云流水,洒脱不羁,倒也是挣脱束缚之人的真情流露——和前夜,那最后一记笑容是多么相似。
想来,木槿是解脱了吧?
“别多想。”他将手探入男人的掌心,摸索着那熟悉的温热,也是这双手,在那不见天日的囚笼日子中,抚过自己的五官,吞吐着最真实的亲热气息。词昊见对方没有反应,便轻轻地拉了拉男人的手指,“方锦?”
方锦反手抓住了少年的素荑,像是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住,他双眉微收,片刻,换做一面浅浅的笑:“让你见笑了。”
词昊没有说话,将脑袋枕上男人的脊背。
这一靠,倒是让这个宠辱不惊的男人傻愣了一秒,但凡对这少年做些什么,都没少耗费他的心思,除非有着足够的铺垫,不然怎么可能得到一个主动的拥抱?他笑笑,覆上那人圈上自己胸前的手背。
人的一生总是有那么几年活得荒唐不已,说不清缘由的别扭事实,无论是赤裸裸的伤痛还是丧尽天良的温逸。坐镇湮华殿的二十年,他的目光撕破了太多伪装的面容,那些求欢的人们,时而欢笑时而愤慨,徜徉在自己意淫的小世界之中,做一方小土地的神明。当自己第一次习惯身边的人黏腻地喊上一声“锦娘”,到这个可笑的称呼传遍整个洛阳,他容颜未衰,却抓不住心老的线头,任那一卷愁丝滚落散乱。
上天对自己总算不薄,不愁吃穿,不慕名利,倒也乐得自在。方锦握住了词昊的手,将少年引到跟前,“那天你说,无论这座皇城的姓氏如何改写,你依旧是词昊,不会改变。”
少年点了点头,“是。”
男人似是舒心地长叹了一声,将词昊轻轻搂住,“但愿这是真的。”
扬起的剪子将那素白的花朵戳地残破不堪,落在一卷丝绸面上。若风缓步上前拾起那一朵被剪子璀璨的栀子,低头一瞧却见那藏于花萼之中的暗器早被急速的剪子一分为二。少女不急不缓地笑了笑:“没想到宋将军废了两条腿,还能有这般工夫。”
将殉身的花朵随手一丢,少女唇角一勾,“当初派你监视言默,没想到你倒是和她厮磨出感情来了;想来你和那姓李的小子一样,都失了魂——宋翊鸢,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宋翊鸢轻笑道:“你无非想说,我与李儿都是郭妃娘娘手下的人——”扬手抽过玲珑剑,架招在胸口,“的确,当年三妃争宠,我是郭妃娘娘安插在二公主身边的奸细,翊鸢自认清楚这一点。”她目光凛冽,似是轻蔑地瞥了若风一眼,“想来最不受宠的郭妃娘娘竟然有如此强大的死士队伍,”玲珑暗华灼灼,嗜血的利器似乎闻到了厮杀的气息,不安分地悸动起来,“若是家父受恩于郭妃娘娘,理应以命相报,那翊鸢又是哪辈子欠了娘娘?”
“住口,”若风厉声喝道,“你倒是胆子不小。宋翊鸢,我劝你想清楚,若没有郭妃娘娘,你哪来这一身绝世工夫?”
“二公主早就看出翊鸢工夫不属中原流派,”她抚过玲珑剑刃,倒是释然地笑了,“若风姑娘是想说,在下应为大慕效命,而不是在大戌后宫浪费时间吧!”
“既然知道,翊鸢可不要不识好歹。”
“想来,靖亲王之死与你是脱不了干系了,”宋翊鸢眸光闪烁,下肢僵硬的肌肉虽说恢复了行走能力,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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