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縻刀》第38章


“可惜过去了三十余年,当初那些人里,如今活着的已然没有几个;但他们的门派却还在江湖上耀武扬威。我想我纵然不杀他满门,却也要令这些人名声扫地,武功再难成就:他们当年夺去了钦原的武功,我便也要去夺了他门里的秘笈宝典来。
“当年剩下的六大门派:羽衣刀的太虚道人和他的两个大弟子早死,他门中典籍都被我偷来;白龙会‘飞天神龙’范一青是当年领头的人,罪孽最重,我便杀了他的儿子范人雄相抵;薛利平、詹文彬两个人和他们的大弟子都死在我手;集闲庄……如今便只剩下了金乌堡,金岳嵊。”
他抬起头来,望着远处出神,良久,忽地长长叹了口气,道:“俞清,当日在集闲庄上,我以饮血刀指住了俞洪心口,正要下手。你义妹便从内堂抢出,挡在他身前。她分明不会武功,在我刀锋前却神色自若,这等胆气,实在胜过许多江湖上号称了不起的汉子。
“我说:‘我不来杀你,你的丈夫我却非杀不可。你生下了孩儿,教他长大来向我寻仇便是。’她道:‘你杀了我丈夫,我当自刎以殉。我夫妻父子死生与共,又何须向你乞怜留命?你害了我一家人性命,我大哥俞清自会替我们报仇。’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你的名字。俞清,她说得那般斩钉截铁,似乎对你能杀得了我这一件事没半分的怀疑。我当时便想,她这般相信那个叫俞清的人,那必是个颇不寻常的人物。俞天嘉原是当年戕害钦原的主凶之一,虽然身死,我本立意也要杀他两个儿子给钦原报仇,这时候便改了主意,一刀斩在俞涛‘居髎穴’上。”
俞清一声叹息,抑在喉中。他知“居髎穴”是足少阳经与阳跷脉交会穴,此两脉一损,下盘就此废了,终生不复能行立,连坐卧都须有人搀扶。素知俞洪胆气高傲,毕方此举虽是饶他性命,却当真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毕方道:“我向俞洪道:‘你废人一个,便留你活着,那又如何?你去叫那俞清来找我报仇罢。’说了这话,我便拿了刀谱,转身出了朝义堂。临出门时,我回头又看了俞洪一眼,只见他坐在地下,两眼露出无比怨毒之意,恶狠狠地看着我。”
他说完了这段往事,沉默一刻,又道:“昨天那个太极剑的廖云恺不顾性命地向我扑击,他眼中神情,便同那日俞洪一模一样。我现下是明白了,他那般看我,原是心中便存了一死之志。我当日却只道似他们那般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决没自行了断的勇气。
“俞清,你义妹是个言出必践的人物。想来俞洪死后,她便自杀相殉。我虽没亲自动手,她夫妇两个也总是因我而死。
“你那个俞涛弟弟看见的人是我。我当日一战精疲力尽,亟需以血提神,砍倒了唐氏兄弟后,便就着刀口喝了一些血。那时我见俞涛未死,原是想在他身上补上一刀,谁知他见我走近,居然便吓得晕了过去。俞清,你若要知道你义妹身故的经过,倒不妨去问一问他。这般葳蕤胆小的家伙,想来也不敢对你撒谎。”
他转过头来,凝视俞清眼睛,道:“只是你问过了他后,却打算对我怎样?”
这一句问话,俞清便是在口舌能言之时,也难以作答。毕方道:“你原本立定主意要和我同死,偏偏那石洞里却另有隧道。俞清,咱们现在是逃了出来,你却意欲如何?”
俞清胸膛急剧起伏。毕方叹道:“俞清,你现下明白了罢?我要为顾长安寻仇,和你义妹妹夫被我逼迫自尽,这两件事,我颇不愿向你言明。只因我想象不出,一个像你这般的人该会如何行事:你与我自己,与我认识的其他人都全然不同。
“然而那还不是最要紧的……”
他凑近前来,轻轻抚摩他脸颊,微笑道:“俞清,我第一次亲你之时,便同你说过,咱们两个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你除非是知道自己马上要死,也决不能跟我好,是也不是?”俞清见到他眼中笑意,一时间只觉呼吸都难以为继:那一等明眸秀瞳亮若秋水,却仿佛利刃上的寒光,生生剖开胸膛,剜出了心脏。
毕方道:“我猜你心中意思,你是情愿咱们两个一起在那石洞里死了的。对你来说,死了实在要比活着好。”低头在他唇上一吻,笑道:“可我却不想这般就死。”一面站立起身。
俞清抬起眼来,目光死死地钉在他身上;眼底有如火灼,却没一滴眼泪涌出。
然而那苍白俊秀的少年还是那般若无其事地微笑着,道:“俞清,照我心意,真还想同你再做上一回。不过那样一来,我恐怕便舍不得离开你。所以……”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俞大侠,再会。”
(第十九章完)
第二十章 何人倚剑白云天
俞清似醒非醒,也不知过了多久,但觉身遭渐渐亮了起来。又过一时,缕缕阳光穿入岩石缝隙,投在地下,看得清处身所在,是一个颇为宽敞的山洞。
他身上僵麻渐去,手脚已能挪动,却仍是躺着不动;眼见阳光在山壁上一寸寸挪动,渐渐落到了自己身上、脸上,只是不觉有半分暖意。
他心道:“我该做甚么?去寻毕方么?阿闵是因他而死,我的族兄,师叔,江湖上那些义气深重的朋友们,都死在他刀下。他这般的性情,永远不会收敛半分。……他便是传说里的那头火鸟,到得哪里,哪里便要被火焚烧殆毁。
“他还会继续杀人,直到他自己被别人杀死。
“我要去见慎之,再向他解释么?他是再不会相信我了,而我也不想要他相信。
“我不能去寻中原来的那些人。他们见到我,便会知道毕方也没有死。当年参与围剿血人魔的十八家后人都害怕毕方会去向他们寻仇,更担心自家习练血人魔典籍的事情会流传出去;不杀了毕方,恐怕这一生都永无宁日。——他们会要我去杀了毕方,或者便连我也一起杀了。
“毕方说得不错。昨夜,我其实心里高兴得很,因为我可以和他同死……但是我们谁都没有死。
“俞清这个人是再不能在江湖上出现了。我须去一个没有人识得我的地方,一个人,孤零零地活下去。”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自己也听得这一声叹息沉重,仿佛不是发自喉间,而是胸膛深处,某个空荡荡的所在。
俞清在地下又躺了许久,麻药效力既过,渐渐饥饿难当。他听得自己腹中辘辘,不由得苦笑一下,以手支地,慢慢站了起来。
只见所在乃是一处半明半昧的石窟,地下一条天然生就的石路蜿蜒而前,已然可见洞外光明之处。他反视自己身上穿戴停当,连那把玄铁剑也好好地挂在身上,当下沿着石路,缓步走出。突然之间,一片阳光跃入眼中,耀眼生花。洞外清风拂林,树木青葱欲滴,与他之前被封入的黑暗阴冷的山洞相比,此时此境,实在是恍如隔世。
俞清瞧着山谷绿树,出了一会儿神,便沿着谷底路径慢慢走去。行不多远,见道旁生着一棵苹果树,累累垂垂,长满了青色果实,伸手摘了两个。一口咬下,闻到那股青涩芬芳的气息,心中又是一阵难过;那块苹果停在口中,咽不下去。
正在这时,耳中传来“虚溜溜”、“虚溜溜”地几声哨响。第一声过后,远近便都响起呼应,显然是有人以哨声传递消息。哨声清越嘹亮,声闻数里,当是以内力催发。
俞清心道:“这似乎是金乌派的竹哨传讯。”刚刚转了一念,传来了脚步声响,有人朝这里快步奔来。
俞清闪身躲在一块岩石之后。只过了片刻,便见两人一前一后,奔行而来。俞清见到两人面貌,吃了一惊,原来当前一人正是集闲庄的二庄主俞涛,在他身后的却是汾州四雄中的老三常士豪。他此刻亟不愿与中原旧人重见,当下往石后又走了几步。
俞涛奔至数丈之外,突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呼呼喘气,叫道:“常三哥,你到底跟我有甚么过节,这般苦苦逼迫我?”
常士豪怒道:“姓俞的,大夥儿这一番全是为了你集闲庄而来,如今正是杀那毕方恶贼、出力一搏之时,你身为集闲庄一庄之主,却怎好临阵脱逃?”他断了一臂,虽经包扎,犹是满脸满身血迹斑斑,瞧来甚是可怖。
俞涛颤声道:“我不成的。集闲庄的庄主,那是我哥哥俞洪,不是我。我……我怎当得来庄主?”
常士豪厉声道:“俞洪大哥已死,你便是庄主。你大哥大嫂被毕方害死,你怎可不为他们报仇雪恨?各路英雄冲着跟集闲庄的交情,江湖上的义气,前来帮手,有多少人因而死在那恶贼手下,你这般行径,可对得住他们?”心中愤懑,越说声音越是响亮。
俞涛道:“常三哥,尊师徒义薄云天,我自是感激。可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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