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年》第44章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潘希年望了过去——不管有多少人在一起,她总是能第一眼就见到费诺。他黑了,似乎瘦了一点,头发倒是短了,配浅色的短袖衬衣和长裤,整个人反而被夕阳镀得金绒绒的;他坐在那里,和她所不认识的人聊天,对方不知道说起一个什么有趣的话题,一桌的入都笑了,费诺也不例外,撑着额头,眼角和嘴角都是毫无掩饰的轻松笑意。
起先谁也没注意到潘希年和何塞的到来,直到何塞挥手大声叫胡安娜的名字,费诺一听到声音,也在同一时刻,转过了头。
上一次两个人在一起是不到一个月之前,这也并不是他们分开最长久的时光,但此时此地再见,是横跨整片欧亚大陆之后的相逢,虽说只要十二个小时的万米高空飞行,但已经千山万水越尽了。
她有点恍惚地走到费诺身边去,听他说:“这一路上还顺利吗?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顺利,一路上稀里糊涂睡过来的,出关也很顺利,你给我的那些应急电话啊、联系方式什么的都没用上,一到大厅就见到何塞,然后就进市里了……电话……“哎呀,我忘了……”她这才想起来出发前费诺特别叮嘱她一到就给他报平安的电话,但出关之后立刻和何塞顺利碰头,拿行李去停车场,总觉得做不完的事情,忙着忙着就忘记把手机打开了。
费诺见她老实承认,还是笑了:“我看国内这几天都是暴雨,以为会晚点。后来何塞打电话来了,知道你平安就好。下次不要忘记了。来,介绍两个人给你认识。”
他忽然换成了英语,潘希年立刻意识到还有别人在场,其中那个明艳照人的西班牙女人想必是费诺和何塞口中所说的胡安娜,她和何塞看起来像极了,一样黑褐色的头发,眼睛却是金绿色的,浓郁而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顾盼间眼眸溢彩,真是连潘希年都觉得要被迷倒了。
胡安娜是个典型的西班牙女人,热情,美丽,活泼。她隔着桌子和潘希年拥抱,身上那馥郁的香气让潘希年都有点眩晕了:“你好,希年。我和之乔听说了你的事,所以才请费写信给你,邀你过来散散心,玩一玩。”
她脸上的胭脂沾上了潘希年的脸颊,潘希年不习惯和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这么亲密,有点不好意思,微微笑了笑,说了声“谢谢”。这时胡安娜身边的男人也站了起来,和她握手:“希年,我是杭之乔,当年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才五六岁,一晃眼就快二十年过去了。
这就是费诺信里所说的另一位故人了。潘希年借着握手的机会打量他。他看起来四十出头,头发却已经半白了,戴着一副黑框的眼镜,文质彬彬,修饰得体,很有学者的风度。
杭先生,你好……谢谢你的邀请信。”
举手之劳。刚才胡安娜也说了,我这是和费诺遇见,才知道潘老师的事情,原来已经过去快两年了……不说这个,你这次来西班牙,我们都很高兴,可惜这段时间我公司事情多,不能全程陪你,只能有劳胡安娜还有何塞了,这段时间里如果你需要什么,就告诉我或者胡安娜,千万不要客气。嗯?“潘希年又一次点头。
他们在这边叽里呱啦说中文,听得胡安娜一头雾水,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空当,立刻插话进来:”之乔,你又来了。不要一说话就像在和你员工开会一样。大家能不能坐下来,喝点东西,休息一下,然后去吃晚饭?“杭之乔蓦然大笑,对胡安娜说:”是是,亲爱的,我又来了。大家坐。“结果潘希年吃到一顿令她印象无比深刻的晚饭——他们订来为她接风的餐厅位于巴塞罗纳的哥特区内,有着好几百年的历史,食物美味得令人由衷赞叹,但更有趣的,反而在食物之外了:一开始大家都还是说英语的,每个人都能听懂每个人,但随着几瓶西班牙本地的红酒下去,甜食上桌也开始闲聊了,各种语言也开始混战了。费诺前一句话还在和何塞说英文,接下来被胡安娜问了一句什么,她大概拿德文问他,他自然用德文回答,再然后转问潘希年要不要配鲜奶油又换成了中文;何塞和杭之乔还有胡安娜都说西班牙文,杭之乔也偶尔对胡安娜说英文,和费诺、潘希年则讲中文;起先还都能清楚地交流着,但最后不知道怎么乱了套:何塞对希年说起西班牙语,费诺看起来想说英文说出门的却是德文,潘希年说完”谢谢,我吃饱了“,正对上胡安娜迷惑不解的闷光,原来又说错了……最后胡安娜忍不住掩而大笑,清脆而亮的笑声在店堂里引来旁人的目光,她也不在乎,笑够了才说:”天哪,这顿饭太有趣了,我几乎忘记这样的生活啦。费,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整个系里只有我们的德语说得不够好,第一年的时候只能在一起说英语,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一样……“费诺果然笑了起来:”是,就是直到毕业,我都没学会西班牙语,而你也不能说中文,白在一间办公室四年。“闻言胡安娜也接话:”我真是怀念第一年的生活啊。“你只是怀念第一年的悠闲吧?”
胡安娜耸肩:“谁不怀念下地狱前最后的狂欢呢!”说完,她又一次笑了起来。
这段对话听得潘希年有些云里雾里,但是看桌上其他人都若无其事没有任何疑问或是好奇的样子,她也最终什么都没说。在这段漫 而热烈的晚餐之后,初到欧洲和重新见到费诺的兴奋渐渐沉淀下去,她的眼皮越来越重,终于背过脸打了个哈欠。
这个动作还是落进了费诺的眼底。他看了看桌边毫无倦色的胡安娜和何塞,开口建议:“不早了,希年的时差还没倒过来,今晚先到这里?”
十一点了啊。“杭之乔看了眼表,”是不早了。今天你们的会也正好开完了,明天有什么安排?胡安娜在休假,我也可以请假……“费诺看看累得恨不得东倒西歪的潘希年,说:”让她先睡起来再说。明天我想带她去看高迪。“杭之乔和胡安娜这下都笑了:”哦,那是的,你是应该带她去看高迪。看望高迪比看初恋情人还让人心跳加快,不是吗?“胡安娜又说:”那这样,何塞送完你们之后把车留下,或者还是开之乔的车?“不要紧,叫车也很方便。”费诺简短地结束交谈,弯下腰,把都要睡着了的潘希年轻轻叫起来,“希年,我们回去。”
杭之乔三人把费诺还有潘希年送到酒店后,还是留下了一辆车。费诺当时一手扶着摇摇欲坠的希年,没法追人,也就只能接下之后又丢给侍应生,交代他们停车。希年看起来累坏了,几乎都要在费诺的臂弯里沉睡,费诺虽然不忍心吵醒她,但就这么站在酒店大堂也不是办法,只能又一次把她喊起来:“先醒一醒,就要到房间了,到房间再睡。”
潘希年勉强再次振作精神,看清自己正被费诺搀扶着,觉得又舒适又安心,完全不愿挣扎起来。她松开搂住费诺的胳膊,睡眼惺忪地嘀咕:“我困得不行了,一路上飞机碰到气流,没合眼……”
原来之前说的一路顺利只是为了让他安心。费诺觉得有些好笑,继而心底一暖,涌上怜惜之意来。他就再不说话,轻轻架着她,进了电梯,一路来到房门外面。
他们的房间互为隔壁,费诺帮她开了房门,又把人给“挪”进去,正要走,不放被潘希年一把抓住手臂,迷离着双眼看了他许久,还是没有放开手。
肌肤相触在一块温度几乎是在瞬间升高了,也不知道是谁燃烧了谁。费诺定住了脚步,也低头看着潘希年。可是并没有过太久,她又忽然松开了手,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房门,甚至没有道一声“晚安”。只是她手心汗湿的炙热触感,一直等到费诺回到房间换了衣服冼了澡还停留在小臂上,仿佛永远不会消失一般。
这一晚费诺没有睡好,几次被自己的梦惊醒,汗流浃背地坐起来,看一眼窗外徽泛鱼肚白的天色,知道还早,又睡下去。但无论怎么睡,都很难回到香甜梦乡里,辗转许久,干脆还是起来,推开窗,俯瞰这个城市尚未全然苏醒的清晨。
窗子刚推开,还没来得及好好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熟悉的声音从窗口一侧传来:“你醒了吗?”
潘希年也正趴在窗口。视线避开她雪白的胸颈,费诺点头:“醒了。你呢,睡得不好?”
睡得很好,就是睡不久,五点自动就醒来了,没别的事情干,就等天亮。“费诺就指着不算太远的街道一角说:”希年,你看那里。“潘希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什么?“那个看起来有点像蛋糕的房子,看见没?”
哦……这下看见了。“那是高迪设计的房子,米拉之家,而那个顶上看起来像龙的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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