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年》第47章


诺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胡安娜大笑着走向车子,又目送着车子启动,消失在灯火朦胧的街角。他慢慢地又收起轻松的表情,回到潘希年身边,扶起她,和声呼唤:”希年,你醉了,我扶着你走一会儿醒醒酒。“也不知道她听明白了没有,只是温顺地任由他搀扶起,踉踉跄跄地,迈动了脚步。
餐厅在赭城对面的山头上,离他们住的酒店还远,这一区本来是吉普赛人的聚集区,房子都刷成白色的屋顶和外墙,又有”小白城“的别名。可是入夜之后,橘黄的灯光亮起,一切似乎又成了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城市——灯光和阴影把每一面墙,都染上了别的颜色,风摇而影动,仿佛随时都有什么会从大片黑黢黢的阴影里挣脱出来,然后在这月明星稀的深夜里狂奔而去。每一条街巷都静极了,少有行人,连人家传出来的说话声都难得一闻,就好像走人民间传说里的迷宫之城,只有入口,而永远没有出路。
潘希年裸露的手臂紧紧缠着费诺的胳膊和腰,汗水一层层地沁进他的皮肤里,她的头发则被风若有若无地拂向他的脸上和颈窝,如同春曰里殷勤随风招展的杨柳……费诺心口热透了,汗刚蒸发殆尽,又有很多冒上来,他的浑身都紧绷起来——他觉得危险。
在转过某个街角的时候,潘希年被古老石板路上的间隙一绊,整个人往前跌去。费诺赶快抱住她,但刚刚站稳,她毫无预兆地,牢牢抱住他的腰。
她绞紧了费诺,如若藤蔓,毫不吝啬任何一点力量。费诺试图推开她,她却忽然腿一软,直往地上坐倒,手臂却不肯松开,把脸颊贴住他的腰腹,喃喃说:”我装不下去了……再也装不下去了……我以为我可以等到你觉得我长大了,可是我不行了,再也……费诺,费诺……“破碎的语句里,满是压抑的痛苦,陡然在这静夜里爆发出来,蓦然就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费诺低下头来,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和散乱的头发,乱作一团的双眼,也在瞬间失去了推开她的力气。
潘希年还是抱着他,恨不得把自己嵌入他的血肉里:”要是你觉得我太小,我可以等你到三十岁、四十岁,甚至到七十岁八十岁,这样再没有别人对我们指手画脚了吧……但是费诺,这是我最好的年纪,你怎么舍得不爱我?你怎么舍得把我一次次推给别人?求求你,但凡你有一点爱我,就给我一点希望吧,我撑不下去了啊……“说完,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在他面前痛哭失声。
这是她恢复光明之后第一次在费诺眼前流泪,哭得像是迷了路的孩子,声音阻断,气息奄然,大颗大颗涌出的泪水就像一粒粒的钉子,一下下砸到费诺的心口深处,痛得他眼前发黑,连呼吸也不顺畅了。费诺无言地看着哭得几乎要蜷作一团的潘希年,这才发现,他可以忍耐任何东西,却不能看见她哭。
长久以来的拉锯,坚持,乃至煎熬,这一刻再不重要了,比起潘希年的痛哭,比起她近于绝望的不放弃,比起她的求之不得,都不重要了。
他想把她拉起来,她却在挣扎,甚至在扭打,不肯起来,费诺索性也坐下来,拧着她的肩膀,想把她抱在怀里,让她冷静下来。潘希年已经哭得没了神智,反抗起来像愤怒的狮子,费诺任她打了好几下,直到看唇都白了,再也忍不住,抓住她的手,亲了过去。
这亲吻起先像是撕咬,慢慢地,潘希年才意识到正热切亲吻自己的男人是费诺,她呆住了,新的眼泪涌上来,滴进交缠着的唇舌深处,像一剂苦涩的药。
可是费诺并没有离开她,他的唇在她的唇边辗转,小心翼翼地亲吻每一个角落,那嘴唇烫得像火,又温柔得一如静静涌过的河流,他吃掉她嘴角的眼泪,又吃掉颊边的,一路亲吻着来到眼角,在眼睛上充满爱怜地印下新的亲吻;抓住潘希年双手的手不知何时放开了,转而轻缓地抚过她的脸颊,她的耳垂和脖颈,乃至被泪水浸得半湿的头发,而这每一下的碰触,又如春天草原的野火,只要第一缕的春风吹过,就能顷刻燎原。
他们像是在漫无人烟的荒漠里迷途了太久,每一个亲吻和拥抱都让他们战栗,更让他们眷恋彼此,不愿分开分毫……过了太久太久,潘希年的沈智才回到自己身上,她呆呆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恍然还在梦里,她不晓得回应,也不敢,怕一动,所有的一切就如同肥皂泡一样破碎了。
希年,我在这里……”
察觉到她的僵硬和呆滞,费诺心里泛起无限的怜惜。他稍稍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捧住她的脸颊,让她正视自己。潘希年一震,失去血色的嘴唇哆嗦起来,难以置信地瑟瑟伸手,碰到他的脸颊,感觉到血肉的温度,颤声说:“真的是你,费诺……”
费诺眼眸一暗,扣住她的手腕,让她的手贴在脸颊上。
她狠狠地抱紧了他。
他们相遇这么久,又错过、忍耐、等待了这么久,终于在这异国的漆黑的夜里,得以暂且抛开一切外物再不理会,心意相通,又互诉情衷。
他们像是被滚热的青铜浇铸在一起的塑像,又紧紧贴合着,拥抱着,间或轻吻,低声交谈,就算偶有路人经过,拿惊异的眼光盯着他们,也并没有人在意。在瞬间经历过大悲大喜两重天地之后,潘希年的酒劲又一次翻上来,她疲惫不堪,就这么在费诺怀里睡着了,泪痕尚未干透,嘴边却挂上了恬美的笑容。
这次费诺没有再叫醒她,而是默默地背起她,在安达卢西亚的月色之下,回到了宾馆。这一路是陌生的,又是熟悉的,他觉得他们仿佛又回到两年前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安静乖巧地伏在他的背上,也许早在那一天起,一切的结局就已经悄然写定了。
把潘希年送回房间之后,她几乎是立刻倒在了床上,长发散了半床。眼看她是决计爬不起来洗脸、换衣服了,费诺还是没叫醒她,去浴室打湿毛巾,轻柔地帮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潘希年动了一下,勉强睁开眼睛,说:“不要走……你不要走,我怕是做梦,你一走,梦就醒了,空了……”
费诺这时正在帮她擦手臂和双手,听到这句话动作停了一下:“我不走,你安心睡。”
潘希年挣扎了一下,从床上撑起身子,醉眼迷离地看着他半晌,凑过去想亲吻面前那个晃动人影的脸颊;却因为醉得太厉害了,一下子落了空,原以为她就此放弃,可她还锲而不舍地凑上来,一次又一次;费诺看她这样,拉过她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微微侧过脸,就停在她唇边。
视线虽然模糊了,希年还是感觉到那个在云端晃动的身影停了下来,并且给了自己真实的力量。她觉得自己这次能成功,就吻了上去,真的触到了那人的脸颊。费诺侧过视线,看着她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得意而又满意的,只是看上去,比之前还要醉得厉害了。
他忍不住又一次去亲吻潘希年的嘴唇,这个亲吻绵长而辗转,直到潘希年要喘不过气了,他们才放开彼此,费诺看着潘希年潮红的脸颊,依依不舍地亲了亲她的指尖,跪在床边给她脱鞋。
她的脚踝一如记忆中那样纤细白皙,不堪一握;只是之前在石板地上跪坐得太久,被粗糙的路面磨出一丝丝的红痕。费诺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新生的伤口,圈住温暖而柔软的脚踝,替她脱下了宝石蓝的凉鞋。
潘希年已经完全睡着了,微微弓着身体,甜美,又毫无防备。费诺任由自己注视她的睡颜良久,才从这自我沉迷中醒来,笑着摇摇头,拉过薄被帮她盖好,又仔细检查了门窗是不是锁牢,这才踮起脚尖,无声无息地关掉灯,退了出去。
费诺发觉自己来到了深夜的赭城。
穿过金庭那宽阔的廊院,他走进了夜色里的常春藤院。月在中天,又在眼前的池水里,轻风拨动水面,水纹摇曳,如同被拨动的琴弦,水里的一轮月亮也摇晃了起来。不知怎么他赤着脚,冰冷的大理石地面被月光照得亮白如银,他悄无声响地踏上去,如同踏进银色的河流里。
庭院墙头高大的石榴花丛依然灼艳似火,但夜色温柔之下,那惊人的艳色也柔和起来,空气中满是柑橘树的芳香,这芳香托着他飘浮起来,飞过灰墁雕花的使节厅,再一次回到了狮子庭院。
月光更加地耀眼了起来,庭院里的溪流灿如水银,无声地流动着,皎白的光洗刷着庭院里森林般的廊柱,松柏的长阴化作银黛色,光影绰约之间,那些早已远去尘封的人和事,依稀流转回人世。
所有的喷泉都在欢唱。费诺听见远处传来人们的低语和说笑,拨弦的乐声和手鼓声更加遥远,而侍者们行动时环佩叮当,清脆的金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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