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魃道(全) by水心沙》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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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寒鸦飞过处,地上的尸体很快变成了一堆带血的白骨,血把雪地染得通红,随着凌厉的风,散发出一阵阵冰冷而腥咸的味道,这味道引来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会往哪里去,它们漆黑的身影闪电般的流窜在满地的尸骨间,偶尔停住,发出一阵吱吱嘎嘎扯木条似的声音,肆虐咆哮的风声里乍一听到无不令人格外惊心。
很多路经的人见过那些东西,却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也无心去知道,只顾着惊惶逃离了,谁还会有心思去管那究竟都是些什么东西。
但胆大的人自然也是有的。
有人说,远远的看清了,那是些巨大的老鼠。非常大,比老猫的个子要大得多,全身黑毛钢针似的,匆匆钻出雪地一块块啃着那些带血的骨头。也有人说,什么老鼠,那是猴子,你们见过长着长长手爪的老鼠么?那东西是猴子!更有人说,错了,不是老鼠,也不是猴子,是人,长着长长的黑毛,和长长的手爪,约莫半人高的小人。那小人啊,不是活的人,是死人,是被这雪,这年复一年的瘟疫,杀死在这座城市里阴魂不散的死人……死人的眼睛是鲜红色的,好像血一样……好像朱王府里……那个四岁大的小公子的眼睛一样……
四岁小公子的名字叫刹,刹那的刹。
刹从出生那天起就没有哭过,即使那么多人死在他面前,即使有三天时间朱允炆没有差人给他喂过奶,他始终眨着双明晃晃的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也不哭,也不闹,也不需要人喂和抱。直到第四天一名侍女看不过去偷偷用米汤喂了他一点,他才安静地睡着了,很乖。
两天后那名侍女的尸体被人发现在她的卧房里,靠床而坐,头低垂着,一丝不挂的身体在洞开着窗吹进来的寒风中僵硬得像块玉。
全身没有一点伤痕,这让赶来的仵作有点困惑,最后草草断定,猝死。
但朱允炆知道她不是猝死的。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健健康康,花朵一样,是不会在严冬腊月的天大开了房间的窗,然后让自己“猝死”的。不是猝死,那她是怎么死的?朱允炆却说不上来了,只是坐在榻上看着不远处那个沉睡在襁褓里的孩子。没有母乳的喂养他看起来小得可怜,但很安静,很乖,乖得像只吃饱喝足了的小猫子。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朱允炆想起了最近流传在北陵城的一个传说。
北陵城自古有个传说。
说是西方有罗刹,居三忘界,以赤眼为大凶,吞修罗火,铸金刚剑,所经之处如腐毒过境,寸草不生。后兴起,妄图杀上佛天,噬佛,未遂,百战败北后终在佛前放下屠刀,成佛奴,立为尊者。因其煞气难收,佛曰之血照天命,是为血刹尊者,以千年为一期限,堕入凡间,为灭国之兆。
这个原本已经在北陵城风雪里被人渐渐淡忘了的传说,自从刹一出生,又渐渐风吹草长了起来。
也怪不到那些人的愚昧。连年天灾,靠山吃山的猎户久无收获,日子已经快过不下去。路边冻死的人越来越多,每到夜里,甚至白天,城里又时常发生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事,甚至有不少人亲眼见到有异物在冻僵的尸体上作祟,这不能不叫人再度想起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
也是,有哪家的孩子一出世,就只会安静地看着人,一声不哭的。
而这世界上,见过生着黑眼睛的,见过褐色眼睛的,见过琥珀色眼睛的,甚至包括蓝色和绿色的眼睛……却有谁见过有人天生一双赤眼?
那么红,红得像血……于是不把这一切往那孩子身上想,也难。只是,再仔细想想,若把这一切推给一个才出世的孩子,是不是有点可笑?
想着,朱允炆忽然感觉有谁在看着自己。
随后发觉,是那个孩子。
睁着双赤红色的眸子,那孩子目不转睛看着他,眼睛很亮,人很安静。
刹吧。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朱允炆脑子里忽然印出这个字来。
灭国之兆又如何?
他朱允炆的国,不早就已经被灭了么,还哪里有什么国,再畏惧被灭了的?
于是走到那孩子身边,他抱起了他。
就叫刹吧。他对自己说。
这个红发的,不哭也不闹的小孩,他朱允炆的儿子,此后,就叫刹吧。
次年夏天,紫禁城突然来了位钦差大人。
那时候朱允炆正斜靠在内院的长廊里,枕着红老板的膝,听着阿落的箫。
阿落的箫声像风,飘飘摇摇,雪融冰消似的悦耳。当时的风也飘飘摇摇的,伴着阳光,吹得瓦上雪融冰消。很惬意的一个午后,惬意得让人昏昏欲睡,吹着杯里打转的茉莉花,朱允炆想,此生有这一刻,似乎也能够满足得了。却就在这时,正门开,一名家人匆匆奔来禀告,说紫禁城的钦差大人到了。
“那就请他进来吧。”
送到嘴边的手顿了下,朱允炆将茶一口抿进嘴里,抬头对家人道。
于是家人赶紧跑了出去。
不出片刻,钦差进来了,蟒袍玉带,身后十来名执刀侍卫跟着,身边跟着个太监手托金盘的太监。
“圣上有旨,赐朱允炆御酒一杯,着其即刻饮必,钦此。”
朱允炆接了圣旨,看了看茶几上的金盘。
金盘里立着尊玉壶,玉壶很眼熟,瓶身盘龙,却是条匐地挣扎的虬龙。当年朱允炆在位时,曾将它赐予过那些位高罪重的官,因为这壶里通常只装一种酒,叫御赐鸠毒。
喝下一杯,不消片刻功夫即七孔流血。
现在它被安安静静地摆着了自己的面前。
原来该来的,必然还是会来的,虽然比预知的要晚了些时日。而当年方孝孺所说,若能永留北陵,得活。这话现在看来未免有些可笑。
他高估了这地方的安全度。
即便是将自己发配到这么遥远而寒冷的地方,朱棣依旧是对自己放心不下呢……想到这里,朱允炆微微一声叹,端起那壶酒,慢慢走到钦差的身边。“有劳大人了。”
钦差微微一惊。因为没料想朱允炆会这样安静。
只是片刻的沉默,他笑了起来,朝那当年的帝王作了个揖,礼道:“王爷,请,微臣还等着即刻返京复命。”
即刻。
朱棣竟是这样的心急。
为什么?
朱允炆沉吟,看着手里的酒。
“王爷,请。”那钦差再道。周围同时微微响起了些动静,朱允炆抬眼看了看,那些跟来的侍卫虽然神色依旧如来时一样,这当口不知为什么,一个个暗暗把手搭到了剑柄上。
他们在警惕些什么?
朱允炆想。一边又看了看手里的壶。片刻将壶盖掀开,闻了闻。“好酒。”
“王爷请!”钦差的声音已经明显带着不耐。
似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不耐得情绪,也许这人是曾经九五之尊于殿堂上的皇,也许明明死难当头,这人眼里的安详和平静。
这怎样看也不像个即将被逼死,却无从挣扎抗拒的人的眼神……
想到这里,钦差上前一步,胁道:“王爷,还不喝,莫非想抗旨不尊!”
朱允炆眉头微微一皱。
那一刻,他忽然又似乎见到了当年紫禁城一把滔天大火燃烧而起时的样子。
那钦差眼里也闪着火。
怒火。
于是眉头又悄然舒开,朱允炆道,“岂敢。”
说着话,手将那只精致的玉壶送到了嘴边。目光不离钦差的眼神,他的眼神渐渐平静了下来,在看到朱允炆将瓶口朝自己嘴里倒进去的时候。
却突然蓦地凝固,然后,一片空白。
不到片刻噗的一口血从嘴里直喷了出来,因为一把刀笔直穿过他的喉咙,将他那个柔软的气管扎出了一个黑洞洞的血窟窿。
刀在朱允炆的手里,很薄,很小的一把刀,这些年来他从没有离手过。
而周围同时扑突突一阵倒地声,几乎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跟随钦差来的那些侍卫全都中箭躺倒在地上,暗布在内室楼堂上的箭手稍一现身朝下窥了一眼,确认无一存活后,静静消失在了那些不起眼的小窗楞内。
风起,飘摇的风里没了箫声,也没了茉莉花香,只有一股股浓腥在风里妖娆着,浓烈得像红老板身上那件耀眼的衣裳。
“王爷抗旨了呢。”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朱允炆的身后,阿落闪着双碧绿色的眸子,轻声道。
“嗯。”将酒慢慢倒在石桌上,朱允炆心不在焉地回应。
“我们也该告辞了。”
“阿落,”
“阿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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