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香》第32章


刘婆婆赶忙泡好了一洗澡盆的盐水,把小黛慢慢抱进去,浸在了盐水里。
一分钟,二分钟,小黛还在声嘶力竭地叫着……
五分钟……,声音终于小了起来……
十分钟……
小黛不再叫了,那条大蚯蚓,渐渐缩了回去。
“是不是太久了?”刘婆婆忍不住问。
医生也不敢确定,他试探着走过去,用力想把小黛抱出来。可是,一把抱去,却是空的,竟然只有衣服而已。
“怎么回事?”刘婆婆发疯似的去抱小黛的头,但是,小黛的头也象一个气球一样,是空的了,头发一扯就掉了下来,从头皮下的毛孔里,钻出一条一条的蚯蚓……
5
刘婆婆讲完孙女小黛的事,终于可以听到鸡叫的声音了。从窗口往外望去,月亮不知何时从乌云背后悄悄露出窃笑着的脸,正向天边滑去,橙黄橙黄的,悬浮着,象是一个裹着尸衣的老太婆。而月光,象水银一样无声无息地倾泻在平原上,使远处的菜地银光闪闪。月光还在城市与天际交接的地方,做出戏剧舞台背景一样的光亮效果,让高楼、水塔以及其它一些建筑,仿佛燃烧着的幽蓝火焰,又象是皮影戏中的剪贴一样,轻飘飘地晃动……
自此以后,我更加仔细地观察这平凡的村庄,而观察得越仔细,我越发觉我根本就不了解村庄,村庄似乎有一种历史悠久的诡异。甚至在我印象中向来喧闹的鸡鸭猫狗之类的家畜,其实也是悄无声息,鬼鬼祟祟的。我惊讶地发现,每只鸡走路其实都探头探脑的,而我们素来以为很忠厚梗直的狗们,其实也很明哲保身。至于那些本来就胆小怕事的猫们,则更是小心翼翼了,它们总是试探着迈动着四肢,柔软无声,好象生怕踩着了一条蚯蚓……
在这平原里的村庄,每到清晨,总有浓白的大雾,象成群接队的白衣无常,无声地出现,挤满所有的角落,遮住人们的视线。而一到夜间,整个村庄乃至整个平原,总是静悄悄的,像是被催眠了一般,沉浸在熟睡当中,只有冰冷的空气,从菜地那边一直游荡过来,在我们四周徘徊……
而我,每天晚上,一躺到床上,总是感觉头昏眼花,似乎身处梦与非梦之间。那时候,总有那个逐渐熟悉却又似乎永远陌生的声音,悠悠地响起:“咱哥俩背靠背吧,咱哥俩背靠背吧……”那个声音,阴冷而潮湿,却又蜿蜒绵长,象是蚯蚓——对,那声音,象极了一条弯曲扭动着的细长的蚯蚓。
渐渐地,我的屋里也开始出现蚯蚓了。它们总是从不知哪个鬼地方,冷不丁钻出来。钻到我防不胜防的地方。我打开书,书页里有扁扁的蚯蚓的干尸,象是书签。我穿衣服,衣领上不时会有蚯蚓在蠕动。有一天,我的茶杯里居然也爬进去一条蚯蚓,差点就被我喝进了肚里。我想,那个小黛,肯定就是不小心把蚯蚓喝进肚子里,结果才会……想到这些,我不禁毛骨耸然,赶紧拿来一把铁铲,想把蚯蚓铲出去。我在房里的地上仔细地找着蚯蚓,突然发现,似乎在我的床下,有一条细细的裂缝,那些蚯蚓,好象正是从那裂缝里面钻出来的。
我挪开床,用力顺着裂缝铲起土来。夜色已深,四周又象被催眠了一般,沉浸在熟睡当中了。只听得见我铲土的声音,在沉闷地作响。我铲了不到半米,就感觉铲到了一个蚯蚓窝,一大堆蚯蚓,一下子就四散开来。在散开的蚯蚓下面,分明有一具尸体,背朝着天,趴在那里……我猛然想起,我仰天而睡时,不正和床下这背朝天空的尸体背对着背么?我悚然一惊,梦中那阴如蚯蚓的声音再度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记忆里——“咱哥俩背靠背吧,咱哥俩背靠背吧……”我突然明白,蚯蚓,不正是“救命”的偕音么?原来,每一条蚯蚓都带来了呼唤救命的信息啊,它们爬到我的书里,爬到我的身边,告诉我在不为人知的某些角落,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救援,而我们却浑然不觉……
那一刻,我有了一种缇糊灌顶的感觉,然而同时,我感到脑后似乎有轻微的声音,一定有什么东西,就在我的背后……我扭过脸,看到刘婆婆正拿着一把菜刀,怪怪地笑着,站在我后面,正要向我的颈子砍下来。我吓得心都要炸开了,头发根根竖立起来,我侧过身避开菜刀,奋力举起了铁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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蚯蚓(4)
……
我扔掉铁铲,夺门而逃,跌跌撞撞地向着夜色中反射着银色光亮的平原冲去。我感觉自己的精神仿佛要垮掉了,夜空中,所有的星星开始象炼钢炉里的火花一般,四处乱溅,金黄的月亮,则象抽羊癫疯似的,狂乱地扭动起来,越扭越细,越扭越细,越扭越象一条蚯蚓,在阴冷的半空中蠕动……
6
没过几天,我便被逮捕了。他们说我杀了人,杀了刘婆婆和她的家人。我懒得辩驳,因为我知道辩驳是没有用的,就象那些蚯蚓,那么辛辛苦苦地从地下爬出来,向每个人暗示着“救命”,可有谁理会呢?人总是只关心自己,没人会关心蚯蚓。
我知道我没有杀刘婆婆的家人,至于刘婆婆的死,其实也是在她危及我的生命的情况下,我一时失手造成的,应当算是正当防卫。但我相信没有人会听我解释,我年轻力壮,刘婆婆那么老,又那么慈祥,谁会相信她曾想用菜刀杀死我?所以我欣然承认了每一项指控,然后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我知道,等我死了埋在地下,过不了多久,便会也有蚯蚓爬出来,为我喊冤,因为我也是屈死的亡魂。但我同时知道,肯定同样也不会有人注意我身上爬出来的那些蚯蚓。我发现,古往今来,喊救命,其实都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当我的案子快结案时,很偶然地,原来负责我这宗“恶性杀人案”公诉工作的那个检察官突然病死了。于是临时换了一个年轻的检察官。这个年轻人正处在想干点惊人之举的年纪,他对我过于爽快的认罪态度产生了兴趣,并进行了相对认真的分析。其实,稍微推断一下,就不难确定,刘婆婆的家人不可能是我杀的。只要作个法医鉴定,仅仅从死亡的时间看,才到她们家租房子住的我,也不可能是凶手。不过,刘婆婆的死,仍然只能是与我有关。“你为什么要杀刘婆婆?”年轻的检察官一再问我,他对我的杀人动机百思不得其解。
“不为什么”,我都被他问烦了,诚恳地请求,“早点判我死刑吧”。
他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这时候,我忽然发现一条蚯蚓,正从看守所讯问室的墙角爬了出来。“这地下有死人!有冤死的人!”我大声喊了起来,“有蚯蚓,有蚯蚓,它们在喊救命呢!”
这下子,检察官看我的眼神更加不象在看一个杀人犯了,他悄声和身旁的人嘀咕了几句,然后决定送我去做司法精神病鉴定。说实话,我宁肯死,也不想失去自由地被限制在那充满福尔马林气味的精神病医院,但我却毫无办法,在他们眼里,病人是没有权利决定自己命运的,而我很显然地被他们先入为主地当成了精神病人。
在去医院的路上,我预感到人们从此将要把我当作一个精神病人,关在那里了。所以我特别珍惜一路上的风景。我将脸紧紧地贴在车窗上,贪婪地看着路边的行人,树木和建筑,看得从未有过的仔细。正因为看得仔细,我第一次察觉,原来在我们繁华的都市里,居然到处都有蚯蚓。在银行高耸入云的大楼底下的街角里,在宾馆富丽堂皇的大堂外面的草坪上,在熙熙攘攘的商场背后冷清的垃圾箱旁,到处都有一条条的蚯蚓,在无声地喊着:救命!当然,毫无疑问,没有谁注意它们……我心里一阵绞痛,原来这美丽的城市下面,竟处处有着不甘心的死者,而我们就踏在这些冤魂上,快快乐乐地生存。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地喊起来:“蚯蚓,蚯蚓,地下有死人,他们在喊救命……”我看见路上的人先是奇怪地看了看我,然后指指点点地说,疯子,疯子……
若干天后,我坐在医院的园子里晒太阳。我知道,很多人都说我运气很好,保全了性命。但我自己并不这么认为,我的病友们也不这么认为。我们这些所谓的精神病人偶尔也看看报纸,看看那个正常人的世界里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一天,我看到《都市快报》一则关于我的最新消息:
'本报讯'据本报特派记者追踪报道,前段时期本市发生的刘姓老妇人被租房客谋杀案终于告一段落。该房客现以经过法医鉴定,确系精神病患者。但房中地下三具尸体,根据死亡时间推断,应与该房客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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