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牧云记》第27章


七年之后,硕风和叶带领八部盟军,将牧云寒和最后的三千苍狼骑包围在溟朦冰海之上。大端朝三百年的雄浑武力,牧云氏十数代的赫赫威名,终于也都有沉暮末路的时候。
那一夜狂风暴雪,是百年来难遇的极寒。可第二天清晨,居然云开雾清,天边升起了红日。望着被凝冻在冰海上的牧云氏的最后一支北陆骑兵,硕风和叶举马鞭遥指天边,回头对八部首领说:“各位,我硕风和叶的时代,开始了。”
第51节:唐泽(1)
之五 唐泽
1
穆如寒江站在冰山顶上,看着他新的家园。
这里什么也没有,除了无边的白色。冰山连绵,如银龙的脊背,阳光在雪面上闪耀,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数月之前,他还站在宏伟的天启城高处,俯视着万城之城中如百川交汇的街道与人流,但现在,他感到过去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他一夜之间从金鞍玉带的将门骄子变成了流配罪囚,随全族戴枷步行远涉凶山恶水,饥寒交迫,身上的衣服从一件崭新的锦袍变成了丐服,穆如寒江以前从来不知道,人会那样珍惜一件衣服——当你只有它可以蔽体的时候。
殇州极寒之地,从东陆中州到北陆殇州,是三千里的路程。横渡天拓海峡,海峡北岸已被冰封住,他们弃船上冰徒行。许多人的鞋早磨穿了,脚掌被冰棱划破,冻上,又划破,一路留下暗红的足印。他那位八岁的堂妹,鞋子掉了,赤足被冻在了冰面上,拔不起来,被押送军硬一扯,整一张脚掌的皮留在冰上,她惨叫一声就晕了过去,当天晚上就死了,死之前一直恍恍惚惚地哭诉:“鞋……帮我去捡我的小绒鞋……”
走到殇州流放地,全族的人已经死了一半,剩下的也奄奄一息,还要每天要去开凿万年的冻土,因为端朝的皇帝们想在冰原极寒的殇州开出一条道路,然后建起一座城市,作为大端朝对这远离帝都的万里冰原统治的象征。
这座象征之城现在只有半面城墙立在风雪中,这是一百余年来数代流放者和民夫们献出生命的成果。冰原上四处可见被冻在冰下的尸骨,有些眼尚未闭上,眼中的绝望被永远地凝固在那里,让人看一眼便如被冰锥穿透全身。
建不起这座城,流放者便永远不能被救赎。
在冰原上,封冻着另外一些巨大的身影,他们远远看去像是风雪中的冰柱,顶天立地。但他们却曾经是活着的。穆如寒江知道,那些就是冰原上最可怕的种族,这殇州大地真正的主人—— 夸父族。
他们因为自称是传说中上古逐日巨人夸父的后代而得名,人们也用那个上古巨人的名字来称呼他们,或是叫他们“夸民”。他们才是这座城池无法建起的真正原因。
端帝国想要征服夸父族,真正地统治殇州,这座冰上之城的建与毁便成为了一种战争。大端朝不断地把流放者和民夫送到这里,用他们的尸骨去填满帝国的虚荣,证明人族来到了这里,并且绝对不准备退后。
所以殇州是绝望之州,终结之州。踏上殇州冰面的那一刻,便要放弃所有希望。你已被宣告死亡。
2
巨人唐泽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那铺洒在巨大冰穹之上的阳光。
他喜欢这种耀眼的感觉,阳光下的冰宫殿总是那么温暖而辉煌,每一个棱角都如钻石闪耀光辉。
他舒展了一下筋骨,发现冰穹似乎又低矮了一些,是因为水汽在穹顶上凝起了新的冰层,还是自己又长高了?他更相信是后一种。
冰之国度中十分安静,族人们沉默地走来走去,偶尔用低沉的语气交谈。在秋季大冰湖封冻之前,他们已经捕猎了足够的从北迁移而来的巨蹄鹿和悍马拙牛,可以烤着冰冻的肉块,喝着比火还灼人的烈酒,在冰宫殿中安心闲适地度过这个漫长的冬季。
巨人的历史是如此缓慢,自传说中祖先从没有光明的极北追逐着太阳来到这块土地,已经过去两三千年了吧,但夸父族们的生活仍然同上古一样,缓慢而单纯,也正如他们的语言和音乐,只有少数的几十个音节。他们弹击着冰石钟,拍打着拙皮鼓,从胸中发出悠长的吟唱,就这样度过一天、一月、一年。
第52节:唐泽(2)
夸父族是冰原的王者,没有任何一种野兽可以与巨人们的力量抗衡,部落们散落在这片白色大地的各处,彼此之间相隔大山冰河,只在围猎期才聚集起来一起合作。
唐泽并不知道这纵横数千里的冰原上一共有多少部落,也许一千个,也许五千个。但夸父族人中间,却都有着夸父王的传说,那是巨人中最高大的人。不需要战争与血统,夸父族人都不约而同地尊崇着这一法则,相信盘古神会为他们做出选择,使真正的王者能离天空最近。但是唐泽,却从来没有见过他。听说夸父王居住在北方最高大的雪山中,轻易并不走出他的宫殿。
近百年来,南边却传来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打扰着巨人们平缓的生活。那是关于一座冰铸的城市,铸造这座城市的,却不是夸父族。
听说那个种族把自己称为真正的人族,但在夸父族们眼中,他们不过是一群小人儿,身高还不能到普通巨人的腰间,一头巨蹄鹿就能吓得他们四下逃奔。然而这些小人儿却建造了大船,从南边的大地上穿越满是流冰的海峡,来到了这里,并开始铸造冰城。
巨人们总是并不关心冰原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但是那些人族却似乎总是希望能把他们的城邦建到他们所能到达的任何一个地方。夸父族开始回想起千年前那些传说中的与人族的战争,但不论经历多少惨烈的战斗,冰原仍然归巨人们所有。那些人族留下的尸骨被掩盖在深深的冰下,至今在东部山脉还会随着雪崩翻出。
巨人们的历史是模糊的,他们总是健忘过去而懒于去想未来。他们把史记变成诗歌,又把诗歌变成没有文字的吟唱,在漫长的传承中,他们把过去的辛苦与辉煌全都化成了简单的呐喊。当他们要讲一个古代英雄的故事时,他们就站起来猛击一通巨鼓,然后大喝一声:“喝——啊!”所有人便都从这震动山河的鼓声与呐喊中听到了一切,不需要任何多余的铺陈与修饰,然后大家把烈酒倒入心胸,当酒与血混合在一起时,他们便在癫狂之中,看到了祖先的灵魂们在火光中与他们共舞。
所以夸父族们总是忘记了他们曾经有过多少代王者,曾经有过几个王朝,因为那些并不重要。他们认为英雄的灵魂永远不会离去,而会贯注在新生的勇士体内,他们的祖先变成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历史也就是他们的未来,像大河经历漫长封冻,但每年总会有奔腾怒吼的时刻。
3
夸父族是骄傲的种族,骄傲到不承认他们有敌人。但是每年南方的冰城,都会有船只的影子出现,把更多的人族运送到这片极寒之地。
有一些靠近冰城的夸父部落便感到了愤怒,人族每一船运来的人比他们各部一代出生的孩子还要多,他们发动了对冰城的袭击。事实证明人族是不堪一击的,他们惊慌逃避,挖掘深而窄的冰洞作为避难所。夸父族不屑去刨开那些冰洞,他们在人族惊恐的眼神注视下,砸毁那刚铸到一半的冰城,然后扬长而去。
但人族并没有像巨人们想象的那样知难离去,虽然因为不耐寒冷和缺少食物,他们每次来到冰原上的人几个月后就死去了一半,但残破的冰城上,仍然能看到修筑者的身影。
巨人们无法理解这些小个子的行为,他们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为什么面对寒冷和死亡都不肯离去?但巨人们是不愿交谈的种族,他们只是一次次地去捣毁冰城,来表达他们的愤怒。而人族们则在他们来时就逃入冰洞,而在他们离开后又开始默默修补冰城的废墟。
于是这座冰城就成了也许永远无法完成却也难以被毁去的奇特景致,成为了两个种族比较力量与耐心的角逐。多少年来,人族在冰城死亡的人数也许已经达到了数万,但半年一次的船仍然在不断地把人送来,却从来不运回尸骨。
在冰城要找到土埋葬死者太困难了,冻土坚硬无比且深处冰层之下。冰城的守护者们于是把死者也铸入巨大的冰砖,把他们变成冰城的一部分,当这面冰墙垒积到越来越高,人族们也变得越来越绝望和狂暴,每次夸父族去捣毁冰城,都会有觉得生不如死的人族站在冰墙上拼死地抵抗。明知无用却执著地射出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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