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第4章


我轻轻地说:“奶奶,我知道,你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如果你保护不了我,那也是我命该绝,我终于可以去看你了,和你一起去走过漫长的道路,像我童年时你带我去山上的庙里朝拜一样。” 
我在云端里微笑的祖母! 
蚂蚁 
这个世界上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我的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说出来脸红,所以我基本上不会和别人说出这个秘密,除非我最亲近的人,如今,我可能将这个秘密带到地狱里去。假使我的右手手背没有产生那种奇怪的痒,我还不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个秘密。 
我感觉有只细小的虫子在我手背上爬,那是蚂蚁吗? 
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到,更不用说是手背上的虫子,我无法用左手去抓住那只虫子,我的左手被碎物压住了,根本就抽不出来。 
无论是痒还是疼痛,我都必须忍耐,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这些问题。 
要命的是我想到了蚂蚁。 
我什么也不怕,就是害怕蚂蚁。 
这就是我内心的那个不能示人的秘密。 
我为什么害怕蚂蚁?这或者和童年的一次经历有关。我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景,阳光散发出惨白的光芒。我被一个比我大的孩子带到了山上的一个乱坟坡,那里有散落的白森森的骷髅头。大孩子和我在一个晚上看到了山上的鬼火,他对我说,那是磷火,不是鬼火。他还说,山上的那个乱坟坡上有很多死人骨头和骷髅头,磷火就是从它们身上发出的。为了证实他的说法,他就在那个正午把我带上了山。大孩子用一根竹子从某个角落挑起了一个骷髅头,大笑着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他说:“你看到了吗?这个东西到了晚上就会变成鬼火。”我木然地看着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骷髅头,觉得浑身奇痒无比。他从我的眼睛里发现了恐惧,就说:“你害怕了?骷髅头有什么可怕的!”我摇了摇头,喃喃地说:“我,我不怕。”他把骷髅头扔在了野草丛中,盯着我说:“你看你,都吓傻了,还嘴硬,说不怕!”那时,我真的没有害怕骷髅头,而是对爬在骷髅头上的那些大黑蚂蚁产生了恐惧。我没有告诉他我害怕蚂蚁,否则他会嘲笑我一辈子的。那个晚上,我就梦见自己变成了骷髅头,很多大黑蚂蚁在我眼窟窿和嘴巴里爬进爬出,还听到了蚂蚁肆无忌惮的尖利的叫声…… 
我的确害怕蚂蚁,只要看到蚂蚁,我的心就会莫名其妙地抽紧,浑身起鸡皮疙瘩。 
如果我把这个秘密告诉给我那些血性的兄弟,他们一定会笑痛肚子,然后说:“你他妈的蒙谁呀,你可以提着刀去砍人,还会害怕一只蚂蚁?” 
的确,我某些时候异常勇敢,比如在街上看到歹徒行凶,我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我的大腿上有一条刀疤,那就是见证。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在广东兴宁的空军部队工作,一个晚上,送两个客人到汽车站。客人上车后,我就准备回部队。在汽车站门口,我看见了这样一幕:两个年轻人在打一个中年人。我走过去,听看热闹的人说,那两个年轻人是烂崽,他们强行拉中年人坐他的摩托车,中年人不干,他们就对他拳打脚踢。我听了这些话,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对着那两烂崽大喝一声:“你们给我住手!”他们果然停住了手,中年人赶紧奔逃而去。我以为他们会就此罢休,我们各走各的路,没想到,他们俩饿狼般朝我扑过来,嘴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我仓促应战,和他们打了起来。说实话,这两烂崽还真不是我对手,很快就被我打趴下了。没有想到,突然来了好几个人,他们的手上都操着刀。我想,这下我跑不脱了,只好硬着头皮和他们干了!双拳难敌四手,况且我手无寸铁,结果我的大腿上中了一刀,要不是那个逃走的中年人叫来警察,说不定我身上还会多中几刀。 
被砍一刀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可如果有人捉一只蚂蚁放在我身上,我会惊声尖叫! 
丢人呀!一个大男人还怕蚂蚁! 
我的手背还是痒痒的,那真的是蚂蚁吗? 
我叹了口气,纵使真的是蚂蚁在我手背上爬,又能怎么样呢?你就把自己当成一具死尸吧,死尸难道还会怕蚂蚁吗?人死了,一切都不会怕了,只有活着才会有恐惧。 
我在黑暗的废墟中忍耐着一切折磨。 
渐渐地,我已经感觉不到蚂蚁的存在了。 
我想,我是不是又一次战胜了自己? 
每个人都有弱点,而在特定的场合,弱点和优点都会变得无关紧要。黑夜中变白的头发 
疼痛之中,我又听到了余震的轰响,我所处的地方吱嘎作响,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山谷。我的牙齿打着冷颤。我又一次想到了妻子娉,她是不是和我一样,在痛苦中不能入眠? 
她忧伤的眼神像把锋利的刀子,割着我的心脏。 
我的心脏变得支离破碎。 
我承认,我不是个称职的丈夫。尽管我爱她,可我总是不经意地伤害她。 
比如醉酒。 
我嗜酒。酒是什么,它为什么能够让我迷失自己? 
每次醉酒回家,对她来说就是灾难。 
我不清楚我醉酒后的样子多么的丑恶。娉多次在我酒醒后对我说,应该把我醉酒后的丑态拍下来,让我自己看看是多么的令人厌恶!因为醉酒,她总是被我折磨得不能安睡,身心都受到伤害。我会朝她莫名其妙地大喊大叫,尽管我从来不动手打人,可我疯狂的闹腾哪个女人也受不了的。 
那是我的恶行! 
每醉一次酒,她就会变得十分憔悴。 
某一天清晨起来,娉发现自己有了白发。年纪轻轻就有了白发,这是令人伤怀的事情。她表情沮丧地让我给她拔掉白头发。给她拔白头发时,她会轻轻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长白头发吗?” 
我说:“不知道。” 
她又轻轻地说:“都是你害的!你总是喝醉,总是让我睡不好觉,让我生气,我能不长白头发吗?” 
我也会为她心酸,想想她工作那么辛苦,还要受我的折磨,我就想,我真不是人。 
我总是忏悔,却总是故伎重演。 
我在伤害和忏悔中不能自拔。 
如果说酒是魔鬼,那真冤枉了它,它真的是好东西。魔鬼在我的心里,我没有力量驱赶它。 
我有罪! 
而她总是忍耐着,告诫我,为了身体,也不能再喝了!是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身体越来越虚,不像年轻时那么强壮了。年轻时,熬他个三天三夜不睡觉,一点问题也没有。可现在,只要熬一个通宵,就力不从心了。谁又能和岁月抗衡? 
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夜晚,她是否获得了我被埋的消息?我宁愿她不知道。那样她会认为我没事,认为我在喝酒。可她打不通我的电话,她会怎么想?无论怎么样,对她而言,这同样是个难熬的漫漫长夜。 
在这个无情的夜里,有多少黑发会在她的头顶慢慢变白? 
她离我那么远,她知道我的事情后又能怎么样呢? 
我来四川,她甚至不知道介绍我到鑫海山庄来的战友易延端的电话,以及其他联系方式。我上海的朋友也不知道。我后悔这次离开她和女儿远行,真的后悔。 
后悔又有什么用,一切伤痛都是我带给她的。 
我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中大吼了一声,那是困兽般无奈而又悲怆的吼声! 
尿水 
我身上的水分渐渐地失去。 
我就像一尾等待风干的鱼。 
我变得奄奄一息。在焦渴中等待天亮。外面的天空下起了大雨,我听到了雨点打在废墟上的声音。我口渴得要命,嗓子眼冒着火。那些雨水却没有从废墟的缝隙中漏下来,滋润一下我干涸的嘴唇。 
我的嘴唇起了一层厚厚的泡,张开嘴都觉得沉重。 
左脸上的伤口还在冒着血,我想喝自己的血,可是我的手够不到脸,我无法让血打湿我的嘴唇。 
我焦渴得难以忍受。 
雨水在外面飘飘洒洒,却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的心情异常复杂。等待的时间越长,我心中艰难树立起来的希望就越来越濒临破灭。说实在的,我一点都不觉得饥饿,只是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嘴巴已经被口腔里渗出的黏液粘住了,也不想张开嘴巴了。我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天亮。我想,只要我熬到天亮,就会有获救的希望,山庄的老板娘知道我还活着,一定不会放弃我的。 
我突然觉得我的膀胱胀得难受。 
这是我被埋后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我想撒尿。 
我想起了一件事情,那是在西北当兵时的事情。有个战士在戈壁滩上迷路了,他水壶里的水喝干后,就是靠着喝自己的尿,艰难地等到找他的战友的到来。我也知道,尿是很干净的,无菌的,完全可以饮用的。 
对呀,我不能浪费自己的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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