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第1章



【小序 泛江湖】
「文/小椴」
在夜里,我倾听着整个城市的呼吸。
这个城市的呼吸是重浊的。一整个庞大的工业之肺代我们吞吐喷薄着。造物象个抽烟的男子,在天上摊晒着他千疮百孔的臭痒之肺。而其下,总是在某个水泥楼宇里,偷一角斗室,我们在其中欢娱俱疲,终于块然而坐着。
我听着夜色里发生的故事,我感到有些人在其中蜷缩而卧,他们感觉到:束缚与孤独。
总是这样,疲倦了、蜷缩了,你累了、却难睡了,睁着眼、钟在走;渴望着、但总错过。
总不过是在想,可以遇到了、珍惜着,哪怕痛、也深的,不琐碎、骄傲过,凡我信、总执着。
时间是一方无涯的水,而社会、是人们用历史的皮屑堆积起来的千年磐石。水泥的楼宇枯耸如林,每一条路也都在延伸着它的束缚,再没有什么,可以、泛若不系之舟。
何况、又是一个扬尘的天气——这是一个干燥的世界了。
可仍旧有什么在我们生命里奔涌如江,同时也沉潜如湖着。
于是,我开始怀念起“江湖”。
※※※
据说,总有一个什么地方、名字叫做“江湖”的。
传说中,那里的男子都危冠古袖,他们倚剑作歌、或破匣出剑。他们自由得象浮泛于时光上的水气,他们会唱:
〖我是云中客,时乘天外舟;
扶摇独碧落,坦荡一春秋。
空蒙无涯际,浩渺有浅忧;
行泛水云畔,谁倚第一楼?〗
他们首先要的是自由,其次、寻找的就是牵挂。
——泛舟于时光之水,又想牵挂于一个凝眸之楼。
而据说、在这场浮泛无涯的生中,确是有一些楼的。
那些楼临水而建,一些满裙晕染的女子会在楼头出现,她们穿上中国蓝的裙,蜡染的或扎染的、一大片一大片沉净的蓝上开着朵朵细碎的白花,折蔓连枝。
她们偶生寂寞,也会拟歌做答。她们在楼头唱:
〖小夜情人语,它生水云休;
欲寻孤鸿影,正在木兰舟;
燕行十二倦,人倚第一楼;
……〗
这是一幅很中国味道的画面。
我想书写这样的一种美。在想象中,还有什么可以比它更美的?
那样的江湖,那样的自由……与爱情。
※※※
我喜欢在有雨的日子写作。指过键上、或笔过纸端,象窗外那一场雨卷过街角,白白的、蒙蒙的在粗糙的路面上一扫而过。那时,我总能闻到一点江湖水气中的缱绻。
我写给那些渴望“舟行”者。
我们虽身为城市所畜,但何妨思入江湖之中。
记得还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吸草木之所呼,呼草木之所吸。
而今天,我们吸城市之所呼,呼时、却不再有什么可将之一吸。
呼之不出,是故郁郁。
所以在暗夜里,有时我会推开窗,在这个城市里推开一个名为“江湖”的窗子。如果终还有人开卷一读,可能会感到我想做的不过是让:
——我们生活在这个城市,但呼吸的是江湖。
是为序。
【第一章 进府】
『绛唇』
那一个计划的名字叫做“刺”。
每一个都是“刺”——刺客的手臂上就刻着这个字,那不像刺青,而是用恨蚀出来的一个字。朱公府中的若妍每听说一次,心头就似长出了一棵刺。
——七个了,已经七个了,每一个都是那么惨烈,惨烈得让她无法充耳不闻、置之不理。否则,她该是个很快乐的女人。
朱公府中粉黛三千,公侯最喜欢的是谁?答案:若妍。
南昌城富庶风流,而城中每逢赛舟夺锦,在最热闹中最惹人注目的是谁?答案:还是若妍。
如果她还只年方二八的话,她会为这一切很快乐与满足吧?但今年,她二十五了,二十五的女人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她盯着西天外的一抹彤云,她这个年龄,已经能觉出身边这一场泼天富贵中蕴含的不安了。
那不安甚至要爬上了她的眼角——她的左眼角,就在那里,岁月刚刚生起了一丝细纹。
从有它的那一天起,若妍的眼中就多了一分成熟女人的魅力。她原来一直不知道这种魅力从何获得,可拥有了以后,她才知道:她不想要,真的不想要。
她本姓苏,公侯给她起了个小字,叫“绛唇”。
苏——绛——唇,一个美得浓郁的名字,一个美得浓郁的女人。
『第八根刺』
第八根刺刺来时,苏绛唇避无可避。
她亲眼看着那支剑像毒刺一样地刺来,盯住的是她的咽喉。身边的打斗乒乒乓乓,但那似乎只是为这一剑做背景。这一剑是所有纷扰中最刻毒的诅咒,没有人护得了她,因为那一剑——来自幽冥、来自仇恨。
那一剑是从地底发出的,它发出前,苏绛唇正在城郊的“葛老茶房”歇脚。她端着一碗碧螺春,最被朱公侯赞赏的绛唇这时正撮成一个圆圈,在轻轻吹气,吹得盖碗里的茶团团地转着。
茶色碧青,青成一个春天。
她身外,两个轿夫歇在门口,六个侍从坐在右首桌上,两个快刀护卫正站在她左侧,一个侍女则在理她在感业寺烧香收到的符。
——她到底许了什么样的心愿,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知道。
别的客人见朱公府中的苏绛唇在这儿歇脚,也就没有人敢进来,两三个闲汉远远地在看,滚水灶前笑眯眯地站着店主葛老儿,他十七岁的孙子小再正在旁边劈柴。门口有一颗新栽的白杨,白杨好小,根下全是新土。
这是个清晨——苏绛唇昨夜宿在感业寺,那寺是朱公府的家庙——一切似乎都是清新的,有生机的,包括那棵白杨。
剑就是从那棵白杨根下发出,新土一翻,先露出的就是剑尖。然后,乒乒乓乓声起,苏绛唇身边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同时遭到密如阵雨的暗器侵袭,然后,那一剑对她而来,桌翻、椅翻、刀剑交火,那一剑不停,直向苏绛唇刺来。
那一刻,苏绛唇觉得身边的一切仿佛静止了——这是第八根刺!它出现时,她身边的泼天富贵一样一样在瓦解,她听到耳珠、环佩在这一剑袭来带动的剑风里摇荡的声音,一切似乎变得很慢很慢,那伏在地底的危机终于显露出来。苏绛唇苦笑了下,这是一场宿命——宿命中,她是为这场富贵陪葬的女人。
『葛老儿』
如果不是葛老儿,苏绛唇美丽优柔的脖颈上肯定会穿出一个洞。
如同被辣手折断的花茎——有谁悲怜过那朵花溅出的生命的汁血吗?
苏绛唇心里苦苦地想着:我不要!为什么要让我为这场富贵陪葬呢?这场富贵不是我选择的,不是。我只不过长得漂亮,只不过偶然被朱公侯看到,只不过他喜欢上了我,难道这都是我的错?
她的心中苦涩一笑:在这一场生中,我只能注定是个柔弱、美丽而被动的女人,我无权选择,总是生活在选择我,我惟一能选择的就是——对选择我的一切不动心,对那无意选中了我的富贵,对因好色选择了我的朱公侯,对造化弄人才让其选中了我的泼天权势,我惟一能做的,只有:不、动、心。
——他们都说我是个有内蕴的女人,但有谁真能读懂,我那虽出尘泥、偶陷富贵,但还尽量一垢不染的心?
素心。
然后她眼里爆开了一朵沸腾的花,水花,冒着白烟的沸水,猛地泼了开来,腾腾热气中,那根“刺”被阻了一阻。
是葛老儿在关键时刻泼出了一大锅沸水。
只需要这一霎!苏绛唇的护卫就发动了。别的攻击已经停止,那些助攻攸然隐去,只剩下场中这一根“刺”。他们这是个整体的计划,但他们什么都算计到了,就是没算计到葛老儿手里的那锅沸水,所以,别人已撤,但,那根“刺”被留了下来,在他本该已得手处留了下来。
朱公府的快刀护卫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那根“刺”知道自己已无机会,他惨笑了下,回剑,一剑就向——
葛老儿刺去。
『没有脸的人』
葛老儿死了,他死得很安详。
他是个好人,这么安详可能是因为他在死前救了一个人?一个美丽的女人。
那名刺客在杀了他后,与六名侍卫战在一起,他临死反扑,极为骁勇,连斩了三名朱公府的侍卫,最后是苏绛唇身边的一名快刀手瞧准时机出手。
一刀,只一刀,那名刺客肩背皆裂——这样的伤,必死。
临死前,那名刺客冲苏绛唇怪异地一笑,然后他的脸就望向灶边那个吓傻了的正在劈柴的葛老儿的孙子。
然后,他用尽最后一掌之力,劈翻了灶上的另一个水桶——沸水桶,一桶沸水全浇在他脸上,白烟冒起,一时间都看不见了他的人。
烟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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