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第3章


朱公侯痛叫一声,疾退,他一退之疾,竟然拨下了那两颗刺客咬入他腿肉的牙。
那刺客却似已不知道痛,一跃而起,拔出还插在自己身上的“公侯剑”,一剑就向朱公侯刺去。
他的眼是直的、手是直的、腿也是直的,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剑之疾,但朱公侯接得下。可他也已不敢接,他杀人万千,屠族九姓,却没见过这从地狱复活的尸“刺”。他一躲。那剑已刺入他身后一名侍卫的心脏。那名侍卫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脸就青了。中毒,毒比死亡来得还快!
刺客的脸却已泛白。
尉迟罢这时出手,一掌劈向他天灵,第九根“刺”天灵骨尽裂,神仙难救。但朱公侯这时觉得,一股麻痒正从他的腿上升起,他觉得自己的脸好像也在变绿。
尉迟罢割开他裤管,就张口吸去。他感到朱公侯身子轻轻在颤,他怕的不是毒。
而是怨。
那拼以尸刺只为咬他一口的怨!
『唐门与忍术』
“这‘回天九五还阳散’是唐门的。
“这种毒药在世上很罕见,唐门中人也罕用,因为,他除了让服者立死之外,别无大用。而唐门让一个人死的方法太多了,他们最想的是让一个人怎么半生不死。
“但这种药一旦和扶桑忍术结合,掺以大悲禅定,就会产生一种奇异的作用。
“以扶桑忍术之龟息,封住服药者口、鼻、身、眼、意,再服以‘回天九五散’和大小‘还阳丸’,服者立死。但他人虽死,却犹有一念不死——那个服药前他最念最切最恨的一念。
“所以,服了‘回天九五还阳散’的尸体是绝对不能动的,这药见血性而发,催动死者生前的最后一念。
“你一剑刺下,这药性就已发作,发作后,那死者就有一霎之生机,也就有了一刺之机、只一刺。
“但这刺是有毒的。这药太过霸道,用此药者,需三个月内不语不言,无情无欲,修以大定禅力,几乎没有人肯下这么大力气去谋刺一个人。”
——尉迟罢说到这里,心中眼中也觉空茫起来,他随朱公侯起自草野,心里最知道,这堂皇气派的“朱公府”其实是建立在一堆白骨上,富贵豪雄之下,是一片白骨支离。
但十九年了,自从十九年前,朱公侯谋杀最后一个对手刘继之后,这富贵越来越盛。
富可压人,贵可镇邪,他们早以为这堂堂大宅早已把所有冤魂邪鬼永生压住,所有的旧冤都已沉埋,所有的白骨都已枯朽。
但,是哪根白骨十九载犹未烂,从地府下冒出头来?
“山中死士,死士三十”。
这一句绕口令样的话在第九根“刺”后终于为消息头目令狐于探得。
——什么是山中死士?
——什么又是死士三十?
白骨的生处,幽幽暗暗。在朱公侯府外三十里不是有一片荒山?那座山上现在正长出一片荆棘,一片野刺。
据说那就是死士三十的据点。
『药方』
朱公侯不怕毒,因为,他的左手、总管尉迟罢就是用毒的专家。
他也不怕暗算,因为,他的右手、消息头目令狐于就是暗杀高手。
他这一次毒中得不轻。尉迟罢给他中的这“一口怨毒”开出的药方是:空心草一片、五味子十钱、甘草九叶、巴戟天一味,空腹十天,无欲而服。服时腹痛如绞,每十天一付,九付药乃罢。
其间:忌光、忌荤、忌七情、忌房事。
三月乃足。
朱公侯忍得,他冷冷地想:大定禅力、忍术、唐门之毒……只这三样,这三十死士,就已不可小视。
不过,嘿嘿,以为凭这些就摆平我,那可是做梦!
可怕的却是消息头目令狐于下面的另一番话。他看了死者下的书,说:“他这信不是下给公侯的。”
朱公侯一愕。
令狐于冷笑道:“他这是为了传话给一个内线。他们可能没有办法联系到那个内线——因为任何联系方式都有漏洞,会给那个内线带来危险,而那个内线对于他们十分重要。
“所以,他选用这种壮烈的方式传信。这样的消息,只要在公侯府中的人,就不可能听不到,那个内线也就不可能听不到。
“他就会按着他们原定的计划行事。问题是——我们几乎永远无法确定那个内线是谁。”
朱公侯阴着脸听着他的话。令狐于献上的一只白鸽,鸽足上有一只空管,空管中足以装一个小纸条,看来令狐于逮到它时它的任务已经完成,令狐于也没截获到情报,只截获到这一个可能的渠道。
令狐于说:“鸽子就是府中的。”
朱公侯缓缓地接过那只鸽子,他在沉思,十指不由地用力,他只用了很小的力,就已把那只鸽子活活捏死。
然后他缓缓道:“府内府外、前宅后宅,加上内外共三十四院、连同文武九堂,所有翎毛之类,从今日起,都给我——
“斩!”
『花锄』
朱公府内再也没有鸟叫。
梨花院落一片空寂。
更寂静外是苏绛唇的一颗心。将近秋天,小再进府刚半年,廊前的鹦鹉刚刚被他调教得会叫“苏——姑——娘”三个字,一对白鹤乍乍习舞,院外的野鸭已习惯了小再的投食。
但只一个时辰,朱公侯一声令下,什么都没了。
她想起那天,她有事去前堂,恰巧看到朱公侯捏死的那只鸽子和那只鸽子眼中最后的光。
那一点哀弱的,无望的,扑缩的光。
苏绛唇回来就俯在床上痛哭,她救不了它,救不了它!——那光像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嘲讽,一场纯洁一场稚、一场飞翔一场梦,就这么完了,完了。
而那大手,曾抚过她的颈、她的腰、她的乳房的大手,轻轻地、轻轻地,捏死了它。
他不说她的乳房也是两只怯怯的鸽吗?她一想到这儿就觉得全身战栗,它们是一对鸽,头上还有两个一经激动就硬硬的喙——但它啄不开那厚重的强加其上的命运之手、权势之手的揉捏。
苏绛唇又一次想起她刚进府中的情形。
那时,她种了一圃花,很茂盛,远比别处的花都茂盛。那年苏绛唇十三岁,她好高兴呀好高兴。每到了晚上,那花间都会有盈盈之火,很美、很艳丽,朱公侯也很喜欢。
她开始怀疑是土壤的秘密,这块土下,一定有什么宝物。有一天,她悄悄用一支小花锄去挖那土。
——土下三尺之处,尽是嶙嶙白骨!
——门忽然被撞开!
苏绛唇一悸:“谁?”
是朱公侯。他拍拍苏绛唇的脸:“美人儿,我有三个月不能来了。这三个月,我要忌房,你可能会变得很寂寞。”
他的眼中含有笑意,这是他养的女人,他喜欢娇她宠她一些。他们有过好多好多的床笫之欢,她是他被征服的猎物。朱公侯这么想着,他在笑,但看别处时,他的笑意之下,却全是睥睨。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他可以把一切都解决了。富贵依旧是他的泼天富贵——
而白骨,有谁听说过复生的白骨?
『山中』
山中,有人在密议,在密林遮天、荆棘满地处密议。
“债已放出?”
一个老人点头。“收不收得回就得看天了。”
二十几个人都抬头看天。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你总要睁一回眼吧?只睁一回。
“老九已成功?”
一个老者点点头:“他是条汉子,硬汉,临死前他咬了朱公侯一口,牙都种在了朱公侯腿里。”
“这是忌体之毒,那朱公侯他起码三个月之内不能房事、忌女色。”
“我们要的就是这个。”
那声音干硬,无背景,无特色,只有直直的一线——那是恨。
那是山中的一片刺。
是山中死士,死士三十!
【第四章 幽欢】
『厨房里的炸弹』
朱公府里的什么都大。
连厨房也大。
不大,如何供应那食客千余、粉妆十列、僮仆无数、骄主一人?
南昌城里已议论纷纷,几乎人人都知朱公府出了事,否则不会对菜农检查得那么苛刻,不会要亲眼目睹每一头活猪被宰的全过程,不会连“清水源”那口井也派上二品侍卫把守。
但没有人敢说。
人们在关了灯后说,悄声地说,害怕地说,兴奋地说:
但厨房里还是炸了。
而且是在给朱公侯熬的一锅早上寅时喝的杏仁粥里炸的。
炸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一府皆闻。然后,朱公府四处遇警,一座黑压压、霸沉沉的公侯府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仿佛已陷入风雨飘荡中,不知来了多少敌人。
没有人相信过朱公府的地会晃。
就算泰山崩了,都有人信——但没人相信公侯府的地会晃。
它不会,因为朱公侯身宽百丈、横揽九冀,上通天子、下伏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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