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九九四》第3章


H的妈妈接了电话,平日,我是一个能言善道的人,天下有什么事可以难倒我?
有,那就是去告诉一个母亲,他的儿子死在一个距离遥远的异乡,这件事,我永远永远永远没想到,我会去做,当我告诉H的妈妈:「您的儿子死了。」电话那头传来尖锐绝望的呐喊,却又克制的希望一切都不是真的,H的妈妈不断对我说,你是他的好同学……你不要和我开玩笑,你不要和我开玩笑啊!…。我无言以对,无言以对,更恨自己没在觉得有异象的时候,凶猛的像流氓般的将同学全部赶回山下。
凡是意外死亡的屍体,有一个规定,那就是家属未到现场不得移动屍体,因此自下午四点三十分宣佈急救无效至当晚的十一点三十分H的家人赶到现场时,H的屍体一直放在溪边,在这漫长的六七个小时里,只有我们这一群同学在周围陪着他,烧着纸钱,呢喃唸着大悲咒,我做完笔录和S回到溪边,已经五点快六点了,天色渐渐在暗,溪边到了那一刻漆黑一片,除了远处有几盏路灯外,根本连点光线都没有,我和O就跑去买了两支火把,一支放在我们的身边,另一支则放在H的头部附近,由於山区温差大,一到了晚上真是夸张的冷,真的,我和O始终觉得H虽然死了,但是他一定也觉得冷,尤其,他又是在那冰冷的河里,失去了他的生命,也正因为这样的心情,我们又在他的身体旁边,捡了木材升起一堆火,住在溪边的人知道附近死了人,都没人敢出来,整个黑夜,恃无忌掸的吞斥着我们的寂寞,熊熊火光的背后,八个人都沈默了,没有人会知道,我们竟成为悲伤故事的主角。
大概八点吧,忽然一只野狗不知从哪跑出来,对着我们猛吠,如果是平常,我们一定说是狗看见不乾净的东西,但那一刻我只觉得这只狗真他妈的可恶,我一颗石头就丢过去,它不但不走还悽惨的哀嚎起来,我真是一大步的冲过去很狠的踢了它一脚,就在此时,我讶异的发现,H的屍体边有一只猫正企图钻进H那白布覆盖的屍体内。
我愣了一下,立刻嘘走那只猫。那只猫闪电似的一下就溜远。但是,我疑惑满腹,那只猫到底打算作什么?我不得不想起,不得不怀疑,难道,H的灵魂,真的在这附近徘徊,因此那些动物才会一股脑的靠近吗?
此时,我离开了同学们,来到了H被捞起的溪边,因为H被捞起的那地方水似乎浅浅的,长出了一支像芦苇一样的东西,所以我对着那个地方,轻声的说出下列的这些话:H,安息吧,我知道你冷,我知道你不甘愿,我也知道,你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你我相识,时间很短,只有一年而已,我不是一个好朋友,因为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竟连一点忙都没帮上,我不够义气,就这样的让你待在水里,这幽暗,川流湍急的河里,我不知道,经过了这件事之后,我将会拥有一个什么样的人生?更不知道,我是否能在你短暂二十四岁的生命中,来来往往,聚散离合的朋友中佔有一席之地,但是,你将会是,我这一辈子里,最怀念,记得最深的朋友,以后,每年的九月十六号,我都会来这看你,如果你寂寞,如果你冷,夜里记得来入梦,咱们哥俩和O和W、S,还有许许多多人,再来个不醉不归,喝到天明的日子,如果,你真的听的到我所说的这句话,那么,发出点声音让我知到吧,也奇怪,在那芦苇丛附近,水面忽然像冒出什么东西一样的,激越豪情的噗通一声,我恍然大悟,原来,H一直在我们身边,他听的见一切。
写到这里,我仍是觉得不爽,不爽极了,恨天,恨地,恨那个夏天,我一直以为我已够坚强,不论遇到什么都不会再有感觉,我以为我的泪在那一夜已经全部流尽。那件事之后我更是冷酷无情极了,我甚至不再相信这世界有真情这种东西可言。生命对而言只我是随时会遗失的行李,我继续抽烟,抽得更凶,我把自己关在斗室里,不在参与任何学校活动,我一头陷进电脑,日复一日的玩些虚假的绘图,假装很懂得把电脑拆来拆去,我与自己最爱的女生变成仇人,我,我,是一个没种的男人,在别人觉得我重义气,肯上进的阴影后,我胆小的像一只被阉割的猪,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在那样一段的岁月里,老天夺走了H的生命。在我距离二十一岁生日,只有四天的时候?
到了十点多的时候,我的父母来了,他们对着H深深一拜,就走了。离去前,我父亲对我说了,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发生了这种事,我知道你也没想到会这样,我不会骂你,但是,这件事在你这一辈子里,你要清清楚楚的记得,因为,你死了一个同学,一个跟你一样有爸爸妈妈,有一个家庭的同学,这件事的结果,后事,你必须自己承担,爸妈所能做的,就是这些了,然后,我的父母就走了。我很感激当时他们这样处理,没有让我将责任推给他们,也因此,我对於自己的家庭,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就这样,过不了一会,夜里十一点三十分,H的家人终於从遥远的台中,跋山涉水的来到这无情底山林,我无法想像,他们是如何度过这几个小时,而更可怕的事,才要开始………。
H的父母才进入营地,人还没下车,但是H却好像早已经知道一样,点在他头部附近,和脚底附近的两只火把,忽然同时爆炸了起来,那真的只能说是爆炸,轰隆一声,整个溪边都是一点一点的亮点,我们大吃一惊,从没见过火把会爆炸的!!
当H的父母才一下车,一声又一声悲淒,让人的心都要碎成一片一片的哭声传来,人间至痛至苦,在那一刹那我有极深的感受。
H的父母掀开白布,在一旁的我又是大吃一惊:『明明,下午我将他的外貌和仪容整理的好好的,但是此刻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H脸上的表情可怕极了,像受到极大的痛苦一样,自他的眼里,鼻子里,嘴角,不断的冒出泡沫,眼睛睁着,头歪了一边,那和我下午所见他安详的容貌,差距实在很大!!尤其,当他的祖母对他说了一些不知名的话,自H的眼角,嘴角,耳朵,鼻孔流出了鲜血。。。。。。。。。。。。。。。。。。。。眼前的景象,若非亲眼所见,我绝对不会相信。以往,溺水的人会七恐流血的故事,原来竟是真的!
事件至此,算是告一段落,当晚,我们坐着葬仪社的运屍车,沿着北宜公路再度下山我不禁想起昨天,当我们一行八人,骑车在这条山路上的情景,当时,我们是多么的快乐,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而今,我们身边缺少了一个人,我极度厌恶起这条山路,午夜一点三十分,我们到达位於辛亥隧道旁的台北市立第二殡仪馆,整座殡仪馆里,一个人都没有,更显阴森,在停屍间理我见到H被冰进一个冰冷的,冒出白气的箱子里,H,我们走了,你要好好保重你自己。
才走出殡仪馆,不知哪来的一群狗再度对我们狂吠,我想,那时H一定还继续跟在我们身边,后来,我们回到学校的宿舍,学校的狗,还是莫名的狂吠,那一夜,整个校园里,狗的哀嚎与狂吠声,竟未间断,我,逃离寝室,对着台北的天空,发呆整夜……
我想,故事该结束了吧,这是一个不太好的故事,经常,来逛这个版,看见许多鬼故事,想了很久,才post出来,去年的九月十六号,我们真的一群人又回到坪林去,那天骑上山时下着小雨,每次好像快要下大雨时,我就嘴里开始骂:「妈的,H,真太不够意思,」我大老远跑来你给我下雨,说也奇怪,每次快要下雨雨就停了,但是天气很阴暗,一路上地都是湿的,那一天有另外几个出事没和我们在一起的同学也一道来,骑在很后面,我们有六个人先到了,在等剩下没来的那四个,过了一会见到他们来了,哇的吓一跳,全身湿透了,他们说,从一上山开始淋雨,雨没停过,那时我就在想,这死H呀!,欠骂哩!只把我们几个当好朋友,对於其他不在出事现场的人,就这样捉弄,於是烧纸钱的时候,我就开始干他,我说,喂,你太不够意思,大家大老远跑来,你给我下雨,等下回去你再下雨看看,以后我不来了,说也奇怪,在坪林本来还下一点毛毛雨,到了石碇附近转乌云,过了所有路程的二分之一时转多云,到了新店出太阳,回到平地大晴天,竟真的一滴雨都没下,这让我想起我喝农药死去的祖母,在出殡前一天晚上的类似事情,那时候是雨声滴滴答答的冬天,那一阵子每天都下雨,就在出殡的前一晚妈妈对阿妈的牌位说:你如果希望明天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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