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是没看到那团血浆。”绮梦澄清道,“我看到的是……”
她的神容变得有点像是在说谎。
美人在说谎时特别艳。
因为心慌。
可是大家都知道她说的不是谎话。
没有人会在这时候说这种谎。
她只是慌。
惊慌。
惊是受吓,慌还要担惊害怕。
她现在就是这样子。
然后她说:“因为我那时注意力给神龛下面一张判官大桌后的事物吸引住了……”
──判官大桌?!
大堂跪拜受刑的,全是各种各类神祗,道家所尊的,儒家所崇的,乃至民家所拜的,佛家所敬的神明,全都列席在堂,那么,到底谁是神祗们的判官?
审神判鬼处分妖魔,莫非这就是“最后的审判”?
──如果说,神能审判人,那么,谁来审判神?
既然在壁上竟悬挂着那么厉怖血腥的事物,令人触目惊心,到底还有什么东西能引开绮梦的视线?
“骷髅……”
说到这里,绮梦发出了一声微微的呻吟。
她的手柔弱地搭在自己的胸襟上。
软弱无依。
大家听了,尤其一刀三剑僮,几乎也在同时心底里发出一声呻吟:
骷髅?──难道白骨还比像仍滴着血受着苦挣扎未死的“怪物”更可怖?
本来在那儿有骷髅并不稀奇。
“猛鬼庙”就建在矿洞的上方。
那矿洞已给江湖中人传为“藏鬼洞”。
那儿曾死了不少人。
死的人多。
──所以,那儿有骷髅,并不出奇。
绮梦和五裂神君,一跨入庙里,就发现殿堂上的神祗,全跪向一个判官。
判官就“坐”在紫檀木座之后,身披灰袍,白头罩落全身,端坐巍然不动。
五裂神君和绮梦都担心那是一个人。
活人。
──在这儿装神弄鬼的活人,通常就是敌人。
所以五裂神君即将火把交予绮梦,人却飞身而上。
他手上的锏一撩。
他掀起了那布篷。
他是右手持锏。
他的锏特长。
──比一般人使的锏,都长足三四倍。
他掠身而起,双足蓄势待发,若遇攻袭,一腿可以急蹴,另一腿无论往哪一方实物稍沾,即可反弹飞纵,闪躲任何意料中和意外的袭击。
右手锏方才一拨,但蕴含了三道变化四种伏杀,一旦发现目标有异,立即杀绝出击。
他另一只左手,看似斜置于胁,其实更不闲着。
──无论敌手来势如何,出手如何猛烈,他自信以左手所布的功力、所蓄的劲道,都必能一一化解。
他就这么一掠身,先已稳住不败之局。
他是刚决。
不是鲁莽。
──尤其在对敌的时候。
他是强悍。
不是愚笨。
──特别在危境的时际。
他这一探之际,已算好进退之策,一撩之时,已料定变化,算好应变的方式:
且不管布篷内:是敌人?是塑像?是怪物?是神?还是鬼?若是神,那是什么神,可以唬着所有的神?
结果都不是。
而是骷髅。
篷内是一具白骨。
连一块肉也没有的骨骼。
这是骨骼,非常完整,一根骨头都不缺,分明是人的骨架子。
骨质很白。
火光稍黯之时,骨头闪烁着鳞光。透过肋骨与肋骨间的缝隙,还隐约察觉骨骼的背后似乎还粘两片蝉翼般的薄纱。
像一朵朵惨青色的招呼。
至于那具白骨,令人特别震动之处是:
整个骨骼并无异常,但到了头颅,却是张大了嘴,下颚完全掉落到喉骨处,齿龈尽露,可以想见这骨架子的“主人”在临气绝的一霎间,脸就是完全扭曲的,脸肌也想必是完全抽搐着,以及他“死”的时候,脸骨几乎变了形。
──而“他”却在这最痛楚的一霎里“死亡”。
这样一具“骷髅”,却罩着质地奇特的灰袍,端坐在大殿上,接受诸神的“朝拜”。
“他”是谁呢?
“他”是怎么丧失性命的呢?
“他”的肉身呢?
看来,他的“肉身”是在死后完全给抽离了,或给人极小心的刨刮光了,而且在剥刮的时候他仍一定神智清醒的,如此才会完全不留一点儿残屑剩肉于骨骼上,以及头骨有那么可怕痛楚的迹象。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有如此现象?
大家都听得惊疑不定:
像是会飞退的庙宇。
似是一团血肉的物体。
一具白骨的判官。
──那儿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我当时也惊疑不定,”绮梦说,“所以,我也过去拉切切的手,要她留意这具白骨,她正好也扯扯我衣裾,要我去看那团血肉──”
──结果?
大家都想知道。
这次,惟独是罗白乃笑了一笑,无声。
叶告一早看他不顺眼:“你笑个啥?!”
罗白乃笑嘻嘻地道;“我们都想知道结果,可不是吗?”
叶告没好气:“这个当然。”
罗白乃依旧笑眯眯:“我们都很好奇,对吧?”
叶告已不耐烦:“你要是不好奇,可以不听!”
罗白乃毫不动气:“其实,我们只不过都急着想知道一个交换惊吓的心得罢了──自己既身不在其中,不必冒险,但又可以安坐详悉危险的故事,你看,听得有多惬意、多自私、多八卦啊!”
这回连陈日月也按捺不住了,斥道:“你装什么清高,可没人邀你听!”
“听我当然是要听的。”罗白乃依然好整以暇地说,“只不过,小石头告诉我:凡事要做得好,一定要投入;但凡事要看得开,一定要跳出来用旁观者去想,那就有趣多了。”
“去你的趣!要不是你打断,才是有趣多了!”白可儿急着问:
“后来呢?”
奇怪的是,当罗白乃漫谈到“交换惊吓的故事”时,忽然一怔。
然后怔意仿佛好久还没化解开来。
当白可儿这样追问的时候,绮梦也迷茫了一下,看看张切切,两人对着摊了摊手,耸了耸肩,一个说:
“结果?”
“没有。”
六 鬼吹风
“什么?!”
“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就是答案。
不是凡事都有结果的。
也不是每件事都一定非要有结果不可的。
“因为我看不到那团血浆。”绮梦居然在嘴边还微微带着笑,她这种唇边轻溢起一泛微笑的神态时最美,也最媚,“还好,我也不想看那种东西。”
“我也看不到白骨。”张切切也说,“我那么胖,也许跟骨头无缘。”
“怎么会没看到?!”
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就在我们交换视线的那一刻,”绮梦说,“也就是我望向神龛而张大妈看向判官桌之际,那儿,已经是空无一物了。”
“怎么?!”
“怎么会这样的呢?!”
“──不见了?!”
“是真的不见了。”绮梦道,“我抬头望去,那儿是有一座神龛,但并没有切切所说的血团。”
张切切切切地道:“我的确看到它在那里──我甚至还可以清楚看到‘它’一只眼在淌血,一只眼在流眼泪。”
绮梦道:“我是后来听切切誓神起愿地告诉我,我才晓得曾有那么一只血团似的‘东西’蹲在那儿。”
张切切道:“但我低头看去的时候,也一样,已经看不见小姐口中所说的那具白骨,只剩下一件萎落于椅靠的灰袍,罩在那儿,兀自飘扬着。”
无情皱了皱眉,陈日月马上就觉察出来了,道:“等一等。你们不是说:那庙门已经关上了的吗?”
张切切道:“是的,我们一走入庙里,那两扇门就立即自动关上。”
陈日月马上迫问:“门既关上了,风从何来?如果无风,那灰袍何以飘动?”
张切切似是一怔。
她没想到这几个少年会如此精细。
叶告却即抢他的风头:“偌大的一座庙,岂是一扇门而已!还有窗呀!”
陈日月立即反唇相讥道:“如果有窗户,他们大白天上去,又何须点燃火具?”
“是的,这位小哥说对了,一旦关上了门,里边真的黑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有窗,窗也一早给封死了。”张切切有点心悦诚服地说,“所以,那一阵风,令人后颈发寒,心头发毛,我觉得,那不是风,而是……”
她的语音愈渐恐惧起来:“……我看那是……‘鬼吹风’……”
“传闻说,鬼向你吹一口气,”她惶惶然如同窃窃私语地说,“就会吸取你一口阳气,俟吹得九口气,就会阳寿已尽,便会……”
大家听得脸上都有些发青。
绮梦微斥道:“胡说!你现在不是仍好端端的活着!”
张切切低下了头,咕哝:“我是活着呀,但风却不是向着我吹呀,剑萍便是──”
无情忍不住问:“剑萍?”
“剑萍也是我从山东‘神枪会’里带出来一位向来服侍我娘的远房亲戚,”绮梦说明,“她年纪不算小了,胆子也比较大。她原姓程,我们都叫她程大婶。她剑法很好,轻功也好,她的剑法十之八九都在空中施展的,她的轻功就叫‘飘萍迷步’,剑法就唤作‘萍踪剑侠’,所以,‘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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