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羽·赤炎之瞳》第82章


“啊……是么?”织莺有些微的不知所措,看着自己正要转身走开的新婚夫婿,半响才讷讷道:“不如……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我还要去拷问那个刺客。”羲铮摇了摇头,“你自己去吧。”
不等他说什么,他转过身挥了挥手,对周围的战士低喝:“愣在这里干什么?一队去搜索刺客残党,一队留下来保护巫真和巫即大人。快走!”
“是!”那些战士轰然答应,迅捷的走开。
“羲铮……”织莺无力的叫了他一声,然而军人却是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甚至连问也不问么?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难道也是钢铁么?
她默默地望着那个背影融入军队里,心里百味杂陈。
他们是青梅竹马的伴侣,自幼肩并着肩长大。和冰族很多人一样,她也出身于军人世家,父亲和羲铮的父亲同为将军,私交极好,给两家的孩子定下了婚约。后来,在她十一岁的时候,父亲在和空桑人的一场战争里去世,两年后,母亲也因病亡故,羲铮家怜她孤苦,便将她收为养女,接过去抚养。她从小在军营里长大,成年后出落成了文静而刚强的少女,和军队里最优秀的将领羲铮正好是一对璧人。
她的世界一直很小也很纯粹,她本来以为那就是她的一生。
在冰族里,所有男子都是一个模样。坚强,冷淡,刻板,重诺言,轻生死,忠于家庭,但更服从于国家和民族的意志,如一块铁板。她的父亲如此,她的养父如此,将来,她的丈夫也会如此……而成年后,她会嫁给其中最优秀的一个战士,为他洒扫做饭、生儿育女——二十年后,他们的孩子也会成为这样的军人,继续为国而战。
一切本该是如此,正如九百年来族里不断发生着的一样。
然而,自从五年前,她在天枫公子的地下工坊里法案现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后,一切都开始不同了——她受命教导这个如同一张白纸的少年,被他信任、被他依赖,也同时被他不可思议的创造力和纯真所打动。
望舒是这样的与众不同,热情、纯真而充满幻想,兼具孩子气和偏执狂的气质,有着打动人心的力量——和那些她从小见惯的冷酷军人完全不一样。
原来世上的所有男人,并不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织莺无言的想着,犹豫着,转头看了一眼军工坊那边,忽然全身一震。那个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出来,正扶着柱子站在门后的阴影里打量着自己,眼神变得遥远而陌生,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到了自己一身婚礼的华服。
“望舒……”她失声,一下子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少年只是看了她一眼,猛然掉过头,一瘸一拐地冲入了人群。那一架旷古巨制的冰锥还停在船坞里,所有人都忙乱的跑前跑后,不断地询问:“巫即大人怎么样?还流血么?——大夫呢?大夫怎么还不来?”
“巫即大人还好,”旁边有人回答,“就是好像被吓坏了,正在大发脾气。”
忽然间,人群发出了一阵惊呼,四散了开来。
“让开!别管我!”随着一声暴躁的呵斥,望舒一瘸一拐地从人群里急冲了出来。拖着脚步往外走,仿佛一头发怒的狮子般粗暴的推开所有人。因为走的太急,他被地上放着的一块金属板绊了一下,猛然往前一顿。
“望舒!”她脱口惊呼起来,伸手搀扶他。
“滚开!”可少年仿佛疯了一样,恶声怒斥着,大力的推开他,“别碰我!”
她焦急的低唤:“望舒,你的腿怎么了?让我看看。”
然而,她的手刚触及他冰冷的手背,他闪电般地往后一退:“不!少年的神色极其古怪,仿佛是痛苦,又仿佛是惊惧,拼命捂着伤口不放,踉踉跄跄地一直往后退,就像是一头跌入了陷阱的猛兽。那一瞬间,她吃了一惊——望舒的这种反应,似乎又不仅仅只是遇刺的恐惧和看到他出嫁的震惊而已!
他……到底怎么了?
那个少年看着她,拼命地摇着头,喃喃:“别靠近我……别靠近我!”忽然间,他用力推开了那些上来搀扶他的人,再度夺路而逃,迅速跑远了。
“望舒?”织莺追了上去。虽然一瘸一拐,但少年却奔逃的很快,似乎背后有看不见的魔手在推着一样。织莺居然追不上他,眼睁睁的看着他跑入地下工坊,旋即重重的关上了门——那一堵合金铸造的门厚重无比,只有望舒一个人有着钥匙。她从没有见过这样失控的望舒,不知道他到底受了什么样的伤,只能在外面不停地拍门低唤。
女子惊惶而关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漆黑一片的工坊内,望舒背靠着门,深深的呼吸着,紧捂着左腿的手终于一寸寸的挪开了。停顿了片刻,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他终于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左腿上的伤口。
这,还是他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受伤。
自从“诞生”以来,他就居住在冰族的大本营空明岛上,被严密的保护起来,有专人负责饮食起居,根本不会出现丝毫的差错。直到今日有刺客忽然闯入,伤到了自己——那突如其来的一刀,不仅破天荒的第一次看破了他的肌体,也在瞬间震碎了他的心。
那一刀下去后,他才忽然发现了一个最重大的秘密。
地下工坊里寂静无比,只能听到仪器和机械的滴答声。
望舒在黑暗里低下头,看着膝盖上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指摸了摸。在那个伤口里,居然没有流出一丝一毫的血!就像是木头被凿开了一道,冷冷而僵硬。他伸出手指,用力地戳了戳,血肉的触感就像是皮革。
看着那一道诡异的伤口,望舒的身体忽然间如风中落叶一样颤抖起来,慢慢靠着门滑下来,无力的坐到了地上,抱住了头。不……不,怎么会是这样?不可能……不可能!他疯狂的伸出手指,戳进那一道伤口里,狠狠地撕裂着。
他虐待着自己的身体,然而,痛感却很迟钝,近乎麻木——他用手生生撕开了自己左腿上的那道伤口,撕裂披拂,扯开肌肉,然后,摸到了自己的骨头。在这个过程中,他不曾看到自己流出哪怕一滴血。
忽然间,仿佛被雷击一样,他再也无法动弹。
少年脸色苍白得坐在黑暗里,面对着巨大的地下室,地下的制作工坊森冷而黑暗,无数精密仪器和机械堆积着,仿佛充满了不可知力量的神秘森林。
五年前,他就是从这里被发现的,在死去的天才制造者天枫公子身边。当时工坊里空无一人,案上只有一卷翻开的中州古籍《列子·汤问》——那是在他具有“记忆”之前的所有关于“诞生”的线索。
他是谁?他来自哪里?母亲是谁?又是怎样长大的?
这一切,从来没有人来告诉他,哪怕是帝国里至高无上的长老巫咸。他只被告知自己出身显赫,有着受人尊敬的父亲和高贵的家族血统,也是族人心里的天才少年。这几年来,他埋头工作,从来不怀疑这一切。
虽然隐隐的,他也察觉到了自己和旁人的细微不同。
比如,他从来不需要进食,仅靠着地下工坊里那种神秘的液体便可以生存——而那个巨大木桶,从他有记忆开始便没有空过。也就是说,在他被发现之前,他可能就是靠着喝那种东西活下来的。然而那个木桶也早就已经被巫咸大人加了封印,严密的看护起来了。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喝的那种奇特的蓝紫色的水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如他永远也无法查知自己真正的身份。
再比如说,他虽然负责着整个帝国的军事机械制造,可以接触最核心的武器机密,但是在其余很多事务上,他确实被排斥在外的——哪怕亲密如织莺,亦不会告诉他帝国正在进行什么样的计划。仿佛他是一个非我族类的外人。
这种细微的不同,他本来早就该发现。
不过,因为性格里的散漫和无所谓,他从来不对这些表示出过多的关注,也不会去主动抗议或者争取什么,他唯一在乎的便只有织莺。
但到了今天,在一场猝不及防的刺杀里,那一道拉得严严实实的帷幕,豁然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缝隙!当刺客的利刃在他身体上留下深深的痕迹时,他再也无法回避这一切——就如他无法回避今日织莺穿着新嫁娘的华服,和羲铮站在一起的事实一样。
没有人知道他方才的失控是从何而来——那不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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