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狐裘女》第12章


汪银林听我说完,大惊道:“就是俞天鹏吗?那末这信中的话一定靠得住了。”
霍桑仍不动声色交抱着两膝,缓缓向我说:“你即使不说,我也早已知道。”
汪银林道:“你也早疑心俞天鹏?”
霍桑点点头:“我刚才已经说过,用不着秀棠的证明,我已经知道那第三个人。”
汪银林高兴地说:“好极!我还以为有什么人挟嫌谎报,现在看起来,话是实在的。”
霍桑重新瞧瞧那封匿名信,答道:“论情,这报告似乎是实在的。不过信是铅笔写的,虽然自称是同里的邻居,但写得很潦草,又不署名,显然要掩藏真相。这又是什么意思?”
汪银林忙道:“我以为只要说话实在,别的都不成问题,即使要彻底追究,好在德仁里只有十几个石库门,也不难查出那个人来。”
霍桑低头不答,把信折好了,放在他自己的袋里。
汪银林不能再耐地说:“霍先生,我们既然知道凶手是俞天鹏,应得立刻进行哩。”
霍桑站起来,重新烧着了纸烟,缓缓地答道:“我看还得略略等待,不能够立即动手。”
汪银林着急道:“还等什么?”
霍桑道:“你总知道俞天鹏是社会上有名的人物。我们为谨慎计,不能不有充分的准备。我以为这件事等明天进行,决不至有什么意外。你已经忙了一天,如果没有别的事,不妨早些回去休息吧。”
第八章 质证
一月三十日星期一早晨,云阵稍见稀薄,但天气依旧严寒,华氏表降到零下三度,连书桌上的水盂都连底冰冻。我吃过早饭,加了一条毛质围巾,依约往霍桑寓里去,预备瞧瞧这件凶案的结局。据霍桑预料,这案子当天就可以了结。不过他上夜里既已指定行凶的是俞天鹏,为什么再要等待?他所说的准备是什么性质?或是对汪银林的托词? 
我在路上买了一张上海日报,翻开来一瞧,果然有关系钱芝山凶案的新闻。这一定是陈霖春的成绩,他已把前晚钱芝山和天鹏的纠葛和盘托出,语调中也明明怀疑俞天鹏的女儿秀棠。新闻中虽然写着某名小说家的字样,并不指明天鹏和秀棠,但前晚上参加宴会的文化人很多,明眼人一见便知。这是一节惊人的新闻,必然会引起许多人的注意。但这案子究竟是不是俞天鹏干的?或者竟是他的女儿秀棠干的?假使属实,平空里失掉一个健笔的作家,岂不要使许多人失望。就替天鹏本人着想,暮年盛名,却没有善终,也觉得帐然。我又回想霍桑的态度,分明也怀疑俞天鹏,而且像确有把握。因此我越想越觉得郁郁不乐。我到了霍桑寓里,见他正在看《上海日报》,忙问他对于这新闻的见解。 
霍桑放了报,答道:“这新闻既然假定俞某的女儿是凶手;我却以为俞某本人比较更可疑些。” 
我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没精打采地坐下来。 
我道:“你可已确信是他?” 
霍桑应道:“我的设想如果不错,相信如此。” 
“你只凭着设想?可有证据?” 
“自然有。你昨夜回去以后,我又搜集得两种确证,足以证明这父女俩前夜的行动。” 
“什么证据?” 
“一只杯子和一只鞋子。少停你自然会知道。” 
“如此,俞天鹏的余生只能消磨在铁窗之中了!” 
我虽还不明白内幕,但已感到万分失望。霍桑秉性严正,公和私的界限绝不容丝毫混淆。他的眼光一经集中在真理的鸽的,他便像一架机器,断不许感情来移动。我若请求他顾全私谊,他一定不会允许。他也不禁长叹一声。 
一会,他忽喃喃自语道:“虽然,世界上的事情变幻难测,真像秋天日暮时的云片,霎时间便会有异样的变态。包,你姑且不要太伤感。” 
这慰藉未免太无聊。我低头不答,脑室中开始幻想俞天的凄惨的结局。 
霍桑忽然问我道:“包朗,俞天鹏的体格不是很高大的吗?” 
我应道:“是啊。” 
“那末他的气力一定也不小。” 
“这却难说。你总知道他是执笔的人,身材虽高大,可不能和寻常人一例而论。” 
霍桑不答,取出表来瞧一瞧:“九点钟了。我约汪银林八点半来。他怎么竟失约?”他从书桌面上取过一张白纸,写了几句,又叫施桂进来。他吩咐道:“回头汪先生来时,你把这张纸交给他。我们先走了,叫他马上到俞家去。” 
我和霍桑离了寓所,直接往白杨路俞天鹏家去。霍桑摸出自己的名片,在名片后面写了两句话。那名片给弯背的老毛送进去后,约模五分钟工夫,果然传言请见。我们就被引到那一间布置幽雅的书房里面。 
书房中虽生着火炉,但俞天鹏的身上仍穿着那件深紫色的狐皮袍子,头上也还是那顶红结绒帽。他的脸色焦黄,眼圈也陷落了些,比昨天越发憔悴。他一见我们,忙着从沙发上立起来让坐,一壁向霍桑拱手招呼。 
他说:“霍先生,我已久慕大名,可惜到今天才得相见。” 
霍桑也弯了弯腰,很恭敬地答道:“彼此,彼此。我也常和包朗兄谈起,你实在是我非常佩服的一位作家。不过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我才——” 
俞天鹏忽现出一种强笑,接嘴道:“你说今天你才有机会来看我?……唉!二位的来意我早已明白了。你们不是为着报纸上的新闻吗?” 
霍桑应道:“是啊。俞先生已见过那新闻吗?”他的锐利的目光注射着对方的脸。 
天鹏的双眉锁着,故意避去对方的目光,答道:“是,我刚才读过。真是一派胡言!” 
“正是。那新闻记者的推测实在是走错了路哩。” 
“唉!霍先生,你也以为这新闻的推断不实在?” 
“是。我知道这件事决不是令爱干的。” 
俞天鹏忽连连点头道:“对啊!我女儿素性温柔,怎么会干得出这样可怕的事?霍先生,你可知道这件事究竟是谁干的?” 
霍桑瞧着他,答道:“我想这问题最好由你自己答复。” 
俞天鹏呆了一呆,低声道:“哦,我怎么能答复这个问题?” 
“俞先生,我想我们还是开诚布公的好。” 
“哦——哦。我——我委实不知道。我——我不知道这事是谁干的。” 
霍桑仍注视着他,缓缓地答道:“那末,俞先生,请恕我直言。这件事不就是你自己干的吗?” 
俞天鹏的,身子向后一仰,靠住沙发的背。他的眼睛突的张大,眼珠似乎要突出来。 
他略停一停,摇头道:“霍先生,你误会了!” 
霍桑的目光仍不旁鹜,答道:“俞先生,我想我不会误会。我有证据。” 
“喔?什么?” 
“请问前天晚上那件不幸的事发生以后,宾客们一哄而散,那时候可是在十一点钟相近?” 
俞天鹏低头斟酌了一下,答道:“是啊。” 
“请问你在十一点钟以后干过什么事情?” 
“我就回到房里去睡。” 
“你回房以后可曾再出去过?” 
天鹏顿了一顿,很坚决地答道:“没有。” 
“确实没有出去过?” 
“是。” 
“那末你上床以后可是就立刻睡着的?” 
俞天鹏的目光注视着地毯。他分明觉得霍桑的问题越逼越紧,他的答话也不能不加意审慎。 
一会,他才说:“那也不是。起初我反反复复地不能合眼,直到深夜才睡着。” 
霍桑点点头:“这是实话。你受了那股怨气,当然不能够立刻睡着。但在你反复的当儿,可曾听得什么声音?” 
天鹏又仰起些身子,搓了一会手,终于目定口呆地答不出。其实霍桑这句话有什么用意,连我也莫名其妙。 
霍桑又微笑地说:“你不能回答吗?这就是证明你回房以后曾重新出去过的一种有力证据,也是我对于你的第一个疑点。” 
俞天鹏仍呆瞧着不答,但他的脸色却在和他的白发掩映媲美。 
霍桑又淡淡地说:“俞先生,我告诉你。当前夜十二点钟缺十分的时候,我曾打过一次电话给你,竟没有回话。我略略有些疑讶。等到十二点敲过,我又打第二次电话,仍旧没有人接。论情,电话箱既然在这书室中,你的卧房就在隔壁,当然听得见。我已经查明,电话并没有坏。可是两次不答应,可见那时候你并不在卧室中!” 
这是一个新的揭露。我才知道霍桑所以怀疑天鹏,还有这一个疑点。但他为什么打电话给天鹏?他既从不曾和我说起,所以我始终困在疑团中。霍桑含着笑容,先回头向我瞅了一眼,又瞧到俞天鹏的死灰色的脸上去。 
他又婉声说:“俞先生,我刚才已经表示过。我是佩服你的著作的一个人。因为现在社会上有不少小说作者,只知道迎合一般读者的卑劣心理,把他们所需要的种种色情、肉感、神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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