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白鹿记》第70章


沈瑄道:“王妃不必过奖。王妃的技艺远胜在下,若不是近日来你身上毒质发作,功力有所减退,在下也不能在三百招之内取胜。” 
吴越王妃惨然笑道:“你太谦虚了。我练了这无影三尸掌,早料到是玩火自焚。” 
沈瑄道:“天台派的内功走纯阴一路,你体质寒冷,却要强练我派的至上内功‘不系舟’,阴阳不能调和,要不是你功底尚厚,早像我一样吐血而死啦。你不能练成正宗的洞庭内功,居然另辟蹊径,用‘不系舟’里的上乘功夫创出了无影三尸掌这样的邪魔武功。我爷爷若泉下有知,也被你气死了。好在你自己也知道,你没有上乘内功,总是抗不住尸毒内侵。本来你今日自食其果,这些年的罪孽也算偿还了。但我曾答应过蒋姑娘,一定要为她报仇。” 
吴越王妃道:“我可以为她偿命。其实我来到这里和你决斗,无论胜败,都没有打算再出去。” 
沈瑄知道,吴越王妃是把这个迷宫视为自己的“归宿”的,问道:“你是不是想到那里去死?” 
吴越王妃点点头:“不错。烦你跟我走一遭,到那个有石棺的屋子里去。另外,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办。”看见沈瑄迟疑不定,又道,“从那条路走,你杀完我,就可以离开这地方了。你从前不是走过么?别的出路,有镜湖派和海门帮的人看守,想来你也不愿和他们夹缠不清。那条路是武夷派的人把着,红梅仙子虽暴躁,还不是讨厌的人。”原来范定风的布置,她早就了如指掌了。“你不用担心我要你陪我死,因为我还有求于你。” 
沈瑄道:“什么?” 
吴越王妃道:“钱世骏这一回带着人回来,我早已算定难逃劫数,认了命了。不过,我死了以后,丹儿必然陷入绝境。我杀人无数,却从没让丹儿的手上沾过一滴血。我请求你看在你二人一向的情谊上,保护他性命。” 
沈瑄心里一震,她还不知道钱丹已经死了,而且死在她自己设圈套里。要不要告诉她呢?沈瑄望着她凄凉心酸的神情,终究不忍心,只涩涩道:“你放心吧!”吴越王妃释然,走到盆景后,拨开了机关。 
那条仄仄的地道和三年前没什么两样,事实上从那以后也没有人走过。沈瑄跟在吴越王妃身后,一句对话也没有。山谷里只有足音在回荡,一声,又一声。两个人都各怀了一段长长的记忆。 
石室里的长明灯,晦暗如困倦的眼睛,又如游丝一脉的气息。沈瑄推开了石棺的盖子,吴越王妃却把手伸进去,又打开了石棺里的机关,露出下面的阶梯来。“这不是我真正的寿材,我是准备埋在下面的。”她解释道。 
沈瑄想起了曹操七十二疑冢,暗自摇头。那块刻着“江海不系舟”的石板横在棺底,吴越王妃道:“多少人为了这劳什子送命,谁料到被你练成了。” 
在下面的那间石室里,那只香案已重新布置好了。一排白荧荧的蜡烛飘出悠悠的火舌,流下的烛泪在烛台上积成一座小山,形成千奇百怪的样子。青瓷瓶插着桃花,娇艳如血,在白墙上映着淡淡的霞影。香案下面有一只巨大的青铜香炉,累累积着多年的香灰,三支秘制名香吐着馨香的烟气。 
吴越王妃抓出一把纸钱,在蜡烛上点燃,投入一只火盆里,静静的看着它烧完,又抓过一把。沈瑄立在一旁,颇为好奇。吴越王妃低声念了一段经文,神情已是十分的安详,默了一会儿,又道:“湘儿,娘又来看你了。这一次,娘再也不走,永远陪着你和你爹爹。你高不高兴?” 
原来除了钱丹,吴越王妃还有一个孩子! 
吴越王妃又添了一把纸钱,徐徐道:“今年娘本来备了很好的礼物,可匆忙间没带来,湘儿,你不怪娘罢?今天是你的生日……” 
沈瑄愕然,她说什么?他颤声问道:“今天是几日?” 
吴越王妃又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语:“我约的比武是二月十一,已经过了一夜了,今天十二,是花朝节。我的女儿,与百花同一天生日,长的真可爱……可惜她还只是花蕾的时候,就凋谢了。” 
沈瑄几乎晕了过去,他眼前分明现出了几年以前,太湖边上那个黯然伤别的夜晚,蒋灵骞卷起袖子,给他看过一只红玛瑙的臂环。他还存了一线希望,问道:“令爱……多大了?” 
吴越王妃道:“一岁多就夭折了。活到今日,也有二十岁,早该出嫁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回过头,看见沈瑄绝望的脸色,惊道:“怎么,你知道这事?” 
沈瑄本来手扣着佩剑,此时“当”的落到地上。吴越王妃见状,也是越来越惊恐,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你说!” 
沈瑄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但……他还是应该问清楚,遂道:“她的生辰八字,是不是‘戊子乙酉庚辰辛未’?” 
吴越王妃叫道:“你怎么知道?你不会……是她?”她当然也明白过来,女孩子的生辰八字只有父母至亲知道,除了夫家。何况,沈瑄没有否认。 
她惨叫一声,笑道:“我为她祈祷了整整二十年,想不到她好好的活着,却被我自己一掌打死。”白光一闪,鲜血飞溅,一只白玉般的手掌“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却是她自己齐腕切下。 
“夫人,你别这样……”沈瑄叫道。吴越王妃已经晕死过去,断腕处流出的血,都透着尸毒的黑色。沈瑄心乱如麻:他千里迢迢赶来为蒋灵骞报仇,却在最后一刻发现仇人是她的生身母亲,而且是多年来苦苦思念女儿的母亲,他该怎么办呢?他为吴越王妃止了血,等着她醒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越王妃睁开了眼睛,看见沈瑄守在一旁,徐徐道:“你怎么不杀了我?” 
沈瑄的心情也渐渐平静,只是摇摇头。 
吴越王妃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道:“这本来是我的一个秘密,本来以为会平平静静的带到坟墓里去的。不料……也许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你知不知道,我明明晓得无影三尸掌会自害其身,为什么还要练?” 
沈瑄道:“为了复仇。” 
吴越王妃道:“不错,深仇大恨。你知道,我本来是天台派的弟子。我的父亲,就是天台掌门蒋听松。大家都说他是个性情很怪的人,其实那是为了我母亲。我父亲很爱我母亲。峨嵋雪,赤城霞。他总是说,母亲是赤城山上司管云霞的仙子。可是,母亲生下我以后就死了。” 
她望了沈瑄一眼,想起来什么似的,道:“这都是不相干的事情。后来,父亲百般溺爱我。我的名字叫明珠,可真的就是掌上明珠,是天台山的公主。那不是一般的父女之情。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我第一次背叛了父亲时,他气的几乎发了狂。那是为了我的婚事。我十八岁那年,一个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年轻人上了天台山。他打败了我所有的师兄,连爹爹也不是他的对手。爹爹和师兄都气死了。你可知道,我爹爹当年名重江湖,只有你爷爷烟霞主人和巫山老祖任风潮敢与之齐名。但是后来,这个年轻人却被我征服了……” 
她气息奄奄的脸上忽然绽出了如花的笑靥,显得十分天真,仿佛沉浸在当年初恋的甜蜜之中,这种神情一转即逝,她又叹道:“我很长一段时间里想笼络蒋灵骞,湘儿,就是因为一个奇怪的想法:为什么天台山的女孩子,总是这样的不幸,为什么我们的爱情总遭到所有人的不满?当然,我还是比你们幸运。那个时候,天台、洞庭两派,虽然互有嫌隙,不相交结,但并无深仇大恨,没有闹到后来那样不可收拾。” 
沈瑄道:“那个年轻的剑客,是洞庭门下?” 
吴越王妃蒋明珠诧道:“四郎是你们洞庭派最杰出的弟子,你不知道?也难怪,死了这么多年了。除了我,能有谁还记得他。说到哪里了?嗯,我说过,我爹性情古怪,他不愿我嫁给外人,何况是他一向不满的洞庭派,何况这人重重挫了他的风头。而且本来,他就把我许给了他的得意弟子,大师兄黄云在。我有七个师兄,打小他们都很宠爱我。也许,大师兄真的很想娶我,后来我嫁给四郎,他很难过了一阵子。可我不喜欢他……想不到爹爹多活了十几年,行事还是这样,居然把湘儿许给汤慕龙。他以为,选一个他觉得十全十美的,就万事大吉了。其实汤慕龙性情柔弱,空有一副好皮囊……不说这些,反正我是被爹爹惯的十分任性的。那个时候,为了能嫁给四郎,我把赤城山闹得翻了个个儿。爹爹大发脾气,我的脾气就更大。最后爹爹拗我不过,就宣布断绝父女关系,由得我去,百事不问了。” 
沈瑄道:“其实令尊……我到过天台山,令尊一直留着你的房间,他很想念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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