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保佑》第11章


我卖掉了房子,辞掉了工作,躲在租来的屋子里计划着“出逃”,我不能再留在北京,这地方让我窒息。
那段时间,我没跟何煜联系过,直到半个月后,我妈来敲门。
她说我:“何煜到家里来找你,孩子哭得特惨,以为你出事儿了,你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让人不省心。”
我听见她说何煜哭了,突然就觉得揪心。
人家何煜又做错了什么呢?怎么就偏偏摊上了我。
我跟我妈说我要走了,去别的地方工作,说等我稳定下来再接她过去。
她骂了我几句没良心,坐在那儿哭。
她抱怨,像我小时候那样。
我想起那年我在后海的游戏厅被小片警抓,想起她在派出所打我。
我还想起我告诉她我喜欢男人,想起她一边哭一边说我不是人。
那些事情好像抖过去了一个世纪似的,她老了,鬓角都白了,我问她怎么不染染头发,她说:“不要你管。”
说着不要我管,但她还是管着我。
她给我做了顿饭,让我不要总吃垃圾食品,问我想没想好去哪儿,最后临走还说:“何煜那孩子我喜欢。”
我说:“妈,我有人了,不能脚踩两条船啊。”
她显然不信我的话,但没多说什么,走了。
那年我都29了,我妈都快60了,看着她下楼,我也哭了。
男人哭鼻子,特丢人,以前怎么折腾我都不爱哭,但眼看着三十而立,越来越没出息了。
我没跟何煜告别,打包行李,上了飞机。
那时候我以为我不会再回来了,等我在杭州站稳了脚跟,把我妈接过去,就算是真的跟过去挥手告别了。
那些潮湿的不能被提起的关于方白林的九年,都被掩盖了。
我本来是这么以为的。
可没想到,海啸的灾后重建很难,我想杭州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去看心理医生,去吃药,去跟自己说方白林都没死,段锦你死个屁。
那段时间我总能想起17岁那年那个被白日梦日死的初恋,总觉得他就在我身边,跟我说:“段锦,你太操蛋了,你别来找我,我他妈不想操你。”
我跟他置气,就骂他:“滚吧,老子才不去找你。”
也多亏了他,我没死。
我三十岁的时候,工作有了起色,整个人的状态也有了起色。
当我的同事们一起给我庆祝生日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跟方白林的十年,终于结束了。
像梁琪说的,直到这时候,我才解脱。
26
人想平静地活着,其实也不是那么难的事儿。
我的人生从三十岁开始好像真的顺利了起来,仿佛这辈子的霉运都在过去十年用光了。
这是好事儿,我无比开心。
杭州是个很好的城市,我以前是那种出了北京城就没有归属感的人,可是在杭州生活让我觉得踏实。
我没再恋爱。
同事们没人知道我的性取向,还以为我只是眼光太高没遇见合适的。
我眼光是高,之后的这么多年,我都没找到一个比何煜还让我觉得敞亮的人。
我跟我妈一起生活,她偶尔会絮叨,说当初要不是我瞎折腾,现在跟何煜俩人该多好。
其实未必好,只是因为现在没拥有,所以才懊恼,可是如果当初我们真的在一起了,结果是什么,谁也说不准。
也有人追求我。
有隔壁公司的年轻姑娘,她们很喜欢我这种三十来岁却没有发福的单身男人。
有我在酒吧认识的酒保,年轻小伙子,留的一圈小胡子很性感。
也有我朋友的弟弟,我这个所谓的朋友是梁琪,她还是回国了,带着孩子,在上海生活,有一次他弟弟开车载着她和孩子来杭州看我,就那么认识了。
可我一个都没有接受。
大家还是,谁都不要祸害谁了。
人生好像真的会分几个阶段。
小时候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怎么都不到暑假,后来二十多岁,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一年又一年。
到了我这个时候,时间时快时慢,全看你怎么应对。
二十岁到三十岁那十年,我活得太刺激了,刺激到后来再回忆的时候,好像在一看一部狗血又傻逼的电视剧。
而我三十到四十岁这十年,活得过分平静,我从而立走到不惑,他们说:“段锦,咱们都是中年人了。”
年轻的时候很怕老,怕自己真的到了三四十岁还一事无成。
那时候恐慌大过期待,可现在,期待大于恐慌。
当一个人真正拥有了内心的平静,就真的什么都不怕了。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我重新有了自己的房子。
我三十七岁那年,我妈住院,之后被医生宣告癌症晚期。
我没哭,我妈也没哭。
我问她:“漂亮老太太想怎么享受人生?”
她说:“咱俩出去旅游吧。”
于是,接下来的一年半,我辞了职,带着我妈花钱去,我辞职那天,老板说:“职位给你留着,好好照顾你妈。”
你看,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恶,我这么倒霉的人,也有遇见善意的一天。
后来我妈在罗马去世,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咋办啊,以后就剩你自己了。”
亲妈,生命最后一刻还在惦记自己不成器的儿子。
我带着她的骨灰回来,让她在杭州陪了我三年多,后来我去一座寺庙烧香,听见一位大师傅跟小光头说:“落叶归根。”
然后,我就回了北京。
北京还是老样子,我们其实经常见面。
在杭州工作的这十年多一点儿的时间里,我时常会出差来这里,每次都住在世贸天阶对面的千禧酒店,有一年还在这里夸了年。
这次回来,还是住这儿,只是没了公司报销,而且,暂时不打算走了。
我没有急着找工作,没有急着找房子,而是先去看了墓地。
不管怎么说,落叶归根,我妈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得先让她回家。
当她终于入土为安的时候,我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不孝,从小到大,四十年,没让她省心过。
这位女士到死,还在担心我。
处理完这些事,我开始准备简历,既然要留下,工作还是需要的。
自从我在杭州离职开始就不断有猎头打电话给我,那会儿我都拒绝了,可现在再拒绝,我就真的傻逼了。
毕竟,北京的房价也够我喝一壶的了。
工作不难找,我很快搬离了酒店,在公司附近暂时租了套房子。
北京的三环租一套两室一厅,我想起当年在这里走街串巷瞎胡闹的时候,那会儿可没这个价格。
我又开始忙碌,像每一个普通人一样。
有时候会开车路过当年住过的地方,我们家那老房子还在,我把我妈接走的那年就已经卖了,现在里面不知道住着谁。
有时候也会去后海走走,人还是那么多,还是有不知道哪儿来的抱着不切实际的摇滚梦的年轻人在唱歌。
有时候会去学校转一圈,当年我在这个校门口拒绝了追求我的历史系学霸。
有时候会不小心去朝阳区医院,在院子里看看来来往往的人,但我知道,何煜不在这里了。
我都四十多了,何煜也是。
我们都人到中年了。
春节假期之前,我接到了梁琪的电话。
她说她打算回北京过年,问我什么安排。
我当时正准备回家,晚上九点多,我坐在车里抽烟。
我说:“能有什么安排?买了十包不同馅儿的饺子,除夕之夜,撑死自己。”
她笑了,跟我说有个挺不错的人,想给我介绍。
“别了吧。”
“我认真的。”
梁琪说:“我知道你自己过得挺好,但这个人,我希望你见一下。”
大概是因为快过年了,每逢佳节,人心格外脆弱,我这个老男人也一样。
也大概是因为她的语气实在有些让我觉得不对劲,总好像那个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抽完一根烟,最后说:“行吧,给你个面子,但要是对方不怎么样,你就欠我个人情。”
梁琪好像松了口气,笑着说:“我看不怎么样的是你。”
我们订好了时间,她说到时候就我跟那个人,她不去。
挂电话之前,梁琪说:“段锦,他是个医生。”
我想起了何煜。
然后那天晚上,我抽了一整包的烟。
去赴约的那天是除夕,出门的时候我还在笑,这得多有病多寂寞的俩人要在除夕这天相亲。
我开车去望京那边,一路上感觉整座城市都空了。
之前我很少来这边,找那家咖啡店找了好久。
我推门进去之前,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在心里说,上帝保佑,别再耍我了。
门上系着铃铛,我一推门,自带背景音乐。
我站在门口往里面看,然后就看见了何煜。
四十岁的何煜。
我走过去的时候,他站了起来,好像眼睛红了。
店里在放窦唯的那首《上帝保佑》,他唱的是:
你该知道此刻我正在想念着你
回想我们拥有的美好的回忆
一切欢乐和不如意瞬间逝去
现在只是孤单的我和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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