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地牢》第8章


有回音了!声音很低。他的头仍凑在洞口,两只黑眼闪一闪。
“喔,你肯给一千五?”
“是!”
“现货交易吗?”
“哦——我身上没有现钱。你一放我出去,不妨跟我一起去拿。”
“跟你一起去!嘿嘿嘿!”
方洞合上了,他走开了!
我急急补充说:“喂——喂,我有金表——喂,还有墨水笔一一”
没有回音!
完!这计划不成功,我只空欢喜了一场。真懊丧!我把食物盘放在半桌上,刚才坐下,电灯忽又暗掉了。我那里吃得下?无聊中我但把热水饮了一口,接着便倒在板榻上面。
我的身体一经躺平,脑中的思潮越发起伏得厉害。我的希望是稀薄了,不能不想到归宿。
人生百年,谁也有个归宿,死原不足畏惧。我想起了十九那天早晨,霍桑因批改罗隐的蜜蜂诗而发表的几句话:“生存在这个时代的人,谁也应得有‘为人’的观念。”霍桑和我历年来竭尽心力,企图荡涤些人群的渣滓,扑灭些社会的毒害,让大众们走一条更平坦光明的路,就因此和那班歹徒恶棍处于势不两立的地位。现在我不幸落进了匪手,就算牺牲了性命,总比马援说的“卧床上、死儿女子手中”
更有意义。不过人也是有情感的,生离死别,对于生平所亲呢的人也不能不有所系恋。
第一系恋的是我的妻子佩芹,第二便是我的老朋友霍桑。我死在这里,这两个人连消息都没有一个,“生死存亡两不知”,想起来最觉难受。再进一步,我又替霍桑担忧。此番他即使不会得因着我的字条而落入匪徒的圈套,但这班悍匪和霍桑不共戴天,随时都有暗算他的可能。假使他又失去了我的助力,单身双拳,无论他怎样机智出众,也许也不免要步我的后尘罢!
我躺着,呼吸有些艰难。时间在一分分一秒秒过去。
内和外一片黑,一片静。
我这样似梦非梦地胡思乱想,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
我的耳朵中忽感受一种异声,仿佛室门外的铁闩有人在那里开动。我不由不坐直了身子,把我全身的精神都运用在听觉上面。
嘎吱……嘎吱……!
似乎是铁闩拔动的声音,不过非常轻微。怎么?莫非刚才那个看守人受了我的运动,表面上虽不理会,此刻却来暗暗地放我逃走吗?不,不会。这意念未免太如意了。
那末可是有人要悄悄地进来,致我的死命吗?
铁皮门果真轻轻地开动了。这仍旧是我的听觉的警报。电灯仍不明亮,使我无从防备。我缩住在一壁,留神地听。那铁门显然在扩展,等到拉开了半扇以后,外面有一缕细而长的灯光射进来。隐约中我瞧见一个戴鸭舌帽的黑形佝偻着缓步走进来!
我仍把身子贴住了水泥的墙壁,我的呼吸也忍住了。
来人的用意怎么样?不会是好意罢?我正想举起一只方凳暂时做武器,忽见那黑形一进门后,站一站,并没有动手行凶的模样。更奇怪的,他把电筒光向我照一照,像在摇手作势。
什么意思?进来的人是谁?莫非是霍桑?但是那人的身材又不像。
疑迟间我的手中拿着的木凳也不敢轻动。那人慢慢地走到了我的身旁,向我连连地摇手;他忽把一支手枪倒握了枪管,塞在我的手中;接着又是另一种东西——是我的那把便用刀。我真是莫名其妙。
那人低声说:“别慌!这都是你自己的东西,拿好了。”
“什么意思?”我也挣出了一句。
“你不用疑虑。放着胆子,跟我走。”
“那里去?”
“走向光明去!”
抽象的光明已经在我的心头活动。这个人不但没有恶意,像是来救我的,而且他的声音我也熟悉。
我不禁问道:“那末你是谁?可就是小——”
他忽阻止我道:“别说废话!轻声些,跟我走!”
“外面没有人吗?”
“有人,就开枪,不过能不开更好。你看着我。走。”
是梦境吗?不,是现实。可是这个人明明是动手把我绑到这里来的黄脸匪徒小朱,因为暗淡的光线中,我还看得出他戴着黑眼镜。此刻他怎么又来放我?这真是我所梦想不到的!他要引我出外,另外有什么作用吗?也不像。
他们若要害我,随处都可以,何必多此一举?况且我的手枪他也还我了,更百分之百不像有什么恶意。这时候我还没有脱离险境,也没有机会深究,只有傀儡似地跟着他进行。
出了门口,我们都站一站。电简光照见一条狭长弧形的甫道。离这第九号室不远,壁顶上还装着一盏电灯。就在那电灯下面,有一个人蜷卧在地上。我不禁一吓。
小朱附着我的耳朵说:“别怕。这个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甫道的两端都有木栅门。两边约有十多扇包铁皮的小门,既像旅馆,又像监牢中的囚室。
小朱在甫道中略一迟疑,又向我低声说:“我想还是从这边走,比较地容易些。
你得振作些儿,手枪也姑且暂时藏好。我希望我们能够不用它最好。“
我点点头,但依着他的话进行。我们向右首一端走,举步轻缓而稳定。到了木栅的门口,那黄脸人忽掏出一串钥匙,开那门上的锁。可是试开了半响,锁仍旧不开。他另换一个钥匙,竟也同样地扦格不入。他的精神有些急遽不耐。我的心也乱跳。等到他换了第三个钥匙,变端起来了!
砰!……砰!……
枪声隐约地从甭道的左端透过来。小朱突的一震,急急住手。他侧耳倾听。
枪声竟连续地不断,并且越发清晰了。
小朱惊呼道:“不好!大概是侦探们来哩!”
我的反应倒相反,不但不惊慌,胆子转壮了。
我安慰他道:“若使真是侦探,我可以给你保证。你不用害怕。”
他仍惊惶地道:“慢。你自己的生命怎么样,此刻也还说不定哩。”
他急急把那第三个钥匙用力旋转。不凑巧,仍旧不配但那边的枪声仍继续不停。
好容易换了第四个钥匙,那锁才应手而开。
他拉着我走出了木栅门,转了两个弯,便有七八层阶级。他——口气先跑到上面,仰面探了一探,又回过来向我招手。当我上梯级的时候,隐约中听得枪声更急促些,好像方向不止一个。到了梯级的上面,虽有一盏电灯,光线却更暗淡。
他仍拉着我的手,低声道:“你在这里暂时伏一伏,让我去骗他们开门。这一扇门是我们的生死关!现在只能试一试我们的命运!小心,回头你得照顾你自己!”
我看见他走到一扇小门口,曲着两个指头,在门上连叩三声;略停一停,又叩三声;连续着又叩两下。这分明是一种暗号。枪声仍错落地响着,听起来越发近了些。小朱的叩门声停了不久,室门便开了。他跨出门去,似在向开门人打什么招呼。
不料小朱的身子刚才走出,那门又突的重新关上。
这是生死关头,我再不能迟疑了。我一壁摸出手枪,一壁奔到门口,不等外面的人下锁,猛力把门冲开。一出这门,我的眼睛骤然受了光线,不由不昏花得瞧不清楚。
一个黑影飞过来,像是拳头。我来不及闪躲,拳头已经打在我的胸口。痛吗?
我没有感觉。恍榴中我看见是个短衣的男子,站在门口,正在狠命地再度打过来。
我举起右腕来招架,把那拳头挡开了。他在拔手枪,我飞起一腿,踢在他的手腕上。
枪始终没有拔出来。我不再顾忌,便向这看门人开了一枪。那人来不及避,立即应声倒地,冲:我继续着前冲!我瞧见那小朱正在从一个门口里奔出去。那是一间宽大的房,堆积着木箱酒瓶之类。那看门人倒地时,带翻了几个酒瓶,曾发出一种宏大的声音,增加了我的危险。
砰!……砰!……砰!……
激越清晰的枪声分明就在这储藏室的外面。从那时急时缓的响声上推测,好像有人正在作一攻一守的射击。我不暇顾虑,把小朱定出去的门做目标,用力冲出去。
我出了这一个门口,显然逃出了第三关。我站一站,才知是一另西式的酒吧间。
场面很混乱。有好几个人正躲在柜背后,桌底下,和壁角间。枪声仍断断续续。我执了手枪,一时不知道怎样放。地上有个穿糙米衣服的人像蚯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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