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北夜谭》第5章


比如刘大宝问:“好生生戴个口罩干什么?”
姜那雯撒谎说:“哦,感冒了。”
比如刘大宝问她上午去蹭了什么课?明明是文学课,她却说是历史;
比如她晚上给母亲打电话,刘大宝说,是伯母吧?姜那雯听了,生生冒出一句:“是我爸。”
没来由的,就是莫名其妙。
也不是完全没来由,或许那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这莫名其妙的缘由。
那是一个隐晦的中午,她骑着食堂的破三轮,拉着一车的圆土豆扁豆角,气喘吁吁往回赶。为了赶上下午的课,她抄了近路,一条冗长狭窄的小巷。屋漏偏逢雨,就在小巷的转角,她和一支庞大的送殡队伍狭路相逢,进退不得。
一个蒙着口罩的少年披麻戴孝抱着遗像走在队伍的最前端,他低低地哭泣着,每眨一下眼就会眨出一串眼泪,那些眼泪很快钻入口罩的上方,殷湿了一片。姜那雯顿然手足无措,她和他胸前遗像里的老妇对视了一眼,心想他们一定是母子吧,眼睛长得一模一样,都那么好看。那少年定定地望着他,微微皱起眉头,然后缓缓摘下口罩。在他摘下口罩的一瞬间,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包括姜那雯的身子也莫名地向后倾了倾。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可能是他吓到她了。是的,他吓到她了了——除了年纪性别造成的些微差异,他竟和遗像上的人一模一样。他慢慢靠近她,然后猛地靠过去,像个疯子一样轻吻了她的唇。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深深地刺进了她的心里,酸酸的,疼疼的,她彻底呆住了。
少年轻薄地吻了她,然后在她耳边说:“哦咧,你身上有行尸的味道,留心你的身边的人。”说完,他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轻轻带好口罩,出殡的队伍停顿了几秒后,立刻在她身前分成两支又在她身后重新汇聚在一起,继续前行。白色的圆形纸钱在她身边扬起又飘落,它们连同那些白色的孝衣们,将她围成一座充满了柴米油盐味道的孤岛。送殡的队伍很长,各式各样悲切的哭声将姜那雯淹没在死亡的哀伤里,以至于送殡的队伍过去以后,她还呆呆地矗立在原地,脑子里不断冒出遗像里的脸和那少年的吻,待她回过神儿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是因为惊吓?是因为被羞辱?还是那句关于行尸的话?抑或是,因为感染他的悲伤?
情流感 1(2)
那天回来后,一股异样的潜流就在她周围蔓延开来,像春雨一般“润物细无声”。她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耳朵里就响起那少年的话、嘴唇上就湿漉漉地飘着那少年的味道。她忍不住黯然忐忑,忍不住口是心非,就像中了死人的毒。
或许,姜那雯说谎只是出于内心深处的自我保护,她信了那少年的话,她开始怀疑周围的人。
行尸是什么?是会行走的尸体?或者看起来像活人一样的死人?她只在电影里见过行尸,可电影里也是形色各异的。因此,姜那雯不知道真正的行尸是像僵尸一样长着獠牙,还是像鬼魂一样面色阴冷。正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分辨,所以才觉得尤其害怕。
她开始观察身边的人。
是负责配菜的小张吗?他瘦瘦的,走路从来都没有声音;是和她一样打杂工的大头吗?他有一对虎牙,又黄又尖,一说话就满嘴腥气;难道是刘大宝?他感觉迟钝,剁排骨时不小心切破了手指,他竟然浑然不觉;或者,是那个目光空洞的书呆子?他每次打饭都神情恍惚,永远睡不醒的样子……
姜那雯开始变得一惊一乍、心事重重。她总是无法集中精神,且情绪低落,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刘大宝让她买菠菜她却拉了一车白菜回来;刘大宝让她剥蒜她却去切葱;刘大宝让她洗碗,她洗着洗着就发起呆来,任凭冰冷的水把她那纤细的手指冲成了胡萝卜。有好几次刘大宝将她唤醒后问她:“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是喜欢上了哪个臭小子?”刘大宝说到这里立刻紧张起来,于是那天很多学生抱怨食堂的菜放得醋太多了。
其实,在遭遇了那个诡异的少年之后,她又去过一次菜市场,并且鬼使神差地又走进了那条小巷,那小巷窄小、细长,就像充满腥气的猪大肠。
那次,她心事重重地蹬着三轮车,车轮碾过泥土,粘起脏脏的纸钱。车轮每转一圈,那纸钱就会如约而至出现在她的视线,仿若人生里枯燥的轮回。姜那雯重重地叹口气,未来也会这会这样轮回吧?就算在这里蹭课读一辈子的书又能如何呢?没有文凭又无权无势,梦想永远是那么遥不可及。或许她最终会被无情的现实打败,或许嫁给刘大宝在食堂里柴米油盐地一直耗到终老是她最好的结局,倘若这就是人生,那还不如现在死掉算了,免得历经那么多无趣的波折。
那天她差点就去寻死了,幸好买鱼时,她听到了一个很重要的八卦。
卖鱼的大婶说,自从石品品的妈妈死后,附近的人就跟中了邪似的,做什么都不顺心,一不顺心就想寻死,据说已经有个家庭主妇不明不白地自杀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姜那雯被自己刚才轻生的想法吓坏了,她忙问那个石品品的妈妈是谁?石品品是谁?卖鱼大婶一脸厌恶地望着她的大口罩,说,就是和你一样,整天带着口罩的男孩。
当时姜那雯的脸颊然变成鱼肚皮的颜色,又湿又冷的。
那天回来之后,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沉闷起来。
到底怎么了?
怎么食堂的大师傅们也开始唉声叹气情绪低落了?怎么整个学校都充满了某种怪异的情绪?更令人担忧的是,似乎所有人都开始说谎了,没有恶意、没有目的、顺口而出、天经地义,就像时间停留在了愚人节那天。
这一切和行尸有关系吗?是行尸操纵着众人在说谎?或是大家都知道关于行尸的传闻,用谎言来保护自己?
所有人都变了,唯有刘大宝依旧后知后觉地整日亮着粗嗓门骂骂咧咧。他就是这样一个粗俗又讨人喜欢的人,这个世界上好像就没有令他烦恼的事情,无论遇到什么,他都能所向披靡。
在姜那雯得知石品品姓名后的第五天,突然有很多学生打着喷嚏来打饭了;第六天,学校里逐渐开始出现戴口罩的人了;到了第七天,不带口罩的人成了异类。
流行感冒来势汹汹,势如破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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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流感 2(1)
百人的阶梯教室,只零零散散坐了十几个人。讲台靠窗的一角放了一个乳白色电磁炉,浓郁的醋香从不锈钢盆里袅袅地升起,飘散在教室的每个角落,就连走廊上也弥漫着醋味。姜那雯喜欢这种味道,在流感侵袭的季节里,浸身在这样的味道里,让人多多少少有些安全感。
薛教授的哲学课向来是座无虚席的,现在这寥寥的十几人就是他个人魅力的最好证明。要知道其他教授的课程来的人更少,一些无趣的公共课连授课的人都知趣地不来了,何况是学生呢。
薛教授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看了看教室里全副武装的学生,说:“难得有机会上一次小课,我们这节课改成课题讨论吧。”说完,他背过身在黑白上写下标题。薛教授受人欢迎不是没有道理的,不但课讲得好,亦很敬业。在所有人都捂着大口罩的非常时期,他一直坚持“素颜朝天”,这是一个老教授的操守。
姜那雯隔着口罩捏了捏鼻子,忍住了一个呼之欲出的喷嚏。一只黄蜂大小的苍蝇在玻璃窗上寻找着出路,初春的时节本不该有苍蝇的,它更不可能是在冬天“破蛆成蝇”的,想必是在秋天还未冷时生出翅膀,又在暖气充足的教室里过了冬。普通苍蝇的寿命只有一个月左右,算起来这只苍蝇怎么也活了小半年了,都快要熬成精了吧。最近的一切都很反常,整个世界似乎都变成了一部灾难片,一切都被消毒水味、醋味和恐慌的情绪淹没了。每到晚上,整个教学楼和图书馆就变得黑漆漆的,校园里空荡荡的,仿若一座历经了末日浩劫的空城。
流感突袭,就像收割机一样,走到哪里,哪里就倒下一片。感冒、咳嗽、发烧、流鼻涕,有的还引起了肺炎。有些娇气的本地学生,早早地躲回了家里,事实证明这是明智之举。因为在流感一发而不可遏制之后,学生们开始传言这是禽流感。本来只是说说而已,谁也没当真。谣言的散播速度比流感病毒要快一百倍,大家越说越显得煞有其事,连学校的管理层都变得疑神疑鬼起来,为了安全起见将情况报到了上级。上面派了人来查,并没有发现真正的禽流感疫情。还是为了安全起见,上面建议学校暂时先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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