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外篇·中州篇·虞壤》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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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姬垂下眼,轻轻叹道:“我从小就跟个男孩儿一样,喜欢四处游玩,只盼能游遍天下。后来进了宫,虽然规矩不那么严厉,却也只能在皇城周围打转。小时候看书,说到南华无一不精致,人品无一不俊俏,心里就念念不忘要去看看。如今你说要带我回去,我当然信你,就算你现在只是哄我的,我也信你。”
“我若是骗你,叫我……”均予一急,便要发誓,却听外面一阵喧嚷,福宝又是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均予正要敛眉呵斥,福宝却已一头栽倒在他面前,口中含糊不清地叫道:“那糕中……有毒……”说着身体一阵痉挛,口中不住溢出黑血来。
均予心头巨震,一把将福宝抱起,朝门外大声叫道:“快去请太医!”也顾不得许多,抱着福宝朝自己房内跑去。
“难道是皇上发现我们的事了?”云姬心虚地生出这个念头,又立时自言自语地否定掉,“不会。以皇上的脾气,只会砍了我们,却不会下毒。”
镇定了心神,云姬快步走到均予屋内,却见均予坐在床沿上,一遍遍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报仇,一定会给你报仇……”神色木然,竟是没有发觉云姬进来。
云姬刚伸手搭上福宝的脉搏,就听均予平静地道:“不用看,他已经死了。他从小伺候了我十二年,我没有兄弟,其实一直把他当兄弟一般。你帮我求求皇上,赏他副厚点的棺材吧。还有,要杀我,就光明正大一点,不用使这些见不得人的招数。”
“均予,你别乱想,这次断断不会是皇上做的。”云姬赶紧道,“下毒之人和上次的刺客肯定是一伙的,我们尽量去查,肯定能找出真凶来。”
“我要见皇上。”均予忽然站了起来,径直朝门口走去。
云姬知道均予外表温和,性子却甚是执拗,只好命人准备好车马,送他入宫觐见。
盛德帝从未想过均予有主动求见的时候,然而听闻福宝食了宫中赐饼中毒而死一事,算准均予是来质问缘由的,心里不由生起几分被冤枉的怨气。心中思忖若是均予提及此事,干脆拔剑架在他脖子上,说“朕要杀你,最是容易”,还不把那外强中干的小子吓得半死。
他心里打了这个主意,大袖下的手掌便暗暗扶在剑柄上,等着均予开口。哪知均予一丝不苟地行完礼后,问出来的话却是:“均予冒昧,敢问陛下当日为何要我为质?”
“这……”盛德帝一下子被他问得愣住了,索性爽快笑道,“实不相瞒,朕是听见北迪打了这个主意,才凑热闹的,原本只想让南华朝廷尴尬为难而已,却不料你家老儿竟果然送了你过来,这份怯懦实在让人意外。”
“那陛下可否告知,我父皇送我来这里,可向陛下提了什么交换条件?”均予竭力平静地问。
“交换条件?我强他弱,北迪又与我西荣交好,他敢提出什么交换条件?”盛德帝见均予眼中闪过屈辱之色,心头得意,“他唯一的条件,是要我国不将此事外泄,以保全南华的颜面。这一点,朕可是做到了的。”
“多谢陛下坦诚相告。”均予垂首道,“只望陛下他日查出刺杀均予之人时,也能让我死得明白。”
“你不怀疑是朕吗?”盛德帝奇道。
“顺着宫中糕饼的传递路线,以陛下的睿智,定能查出凶手。”均予站起来,行礼告辞,“陛下日理万机,均予就不再打扰了,这就回去静候佳音。”
盛德帝看他波澜不惊的表情,心头不由闪过一个念头:“幸亏已将此人禁锢在自己手里,否则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城府,即位后经过历练,定是西荣的强劲对手。”
※※※
从宫中回到自己的居所,均予似乎耗尽了力气,倒头便睡在床上。外面人声嘈嘈,似乎是有人来给福宝成殓,但均予只是翻身朝里,并没有起身。
没有勇气再去看一眼那自幼服侍的小太监了,均予拥紧了被子,感觉自己就如同一根山洪中的野草,若再不靠那细弱的根须抓紧泥土,就会被汹涌肮脏的水流拖入深渊。
过些日子云姬再来的时候,均予却已经恢复了常态,只是望向云姬的眼神,在依恋中多了一份莫名的凄楚神色,让云姬忍不住抱住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膛上。这个身份尊崇却又孤苦无依的少年啊,云姬暗中叹息,他早已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可是自己,又如何能帮助他呢?
“听说,在御饼中下毒之人已经查出来了,刑部正在全力追缉。”半晌,云姬还是把这个消息说了出来。
均予坐直了身子,看着眼前女子欲言又止的神情:“是南华人,对吧?”
“人犯还在逃,尚无结论。”云姬好意宽慰道,“再说,历朝历代欲弑君夺嫡者层出不穷,你既是正统储君,自然有神佛保佑,不必太担心难过。”
“你说得是。”均予点头,慢慢微笑起来,“若连目前的难关都过不了,我以后如何能统治南华偌大帝国呢?”
云姬看着他的眼神重新锐亮起来,忍不住再次伸手搂住了他。“你知道吗,”她在他耳边轻轻地吹着气,“我最爱的就是你这份意气和风骨,世事再怎么艰难也可以蔑然而对……”
“那是因为有你。”均予捧起她的脸,温柔地吻上去。
第三章 耿耿不寐
雨季来了,即使是夜里安静得几无声息的御书房内,也弥漫着滴滴答答永无间断的雨声。
放下手中的加急奏报,盛德帝眯了眯眼睛,那是他困惑时不经意的小动作。转过头,盛德帝拂开桌案边堆积如山的奏折和廷报,从中单独挑出一份刑部的呈文来,剔亮案上烛火,再次仔细地看了一遍。
一旁随侍的太监见盛德帝居然自己挑灯,而唇角更显出一种残忍而刻薄的笑意来,不由暗暗一身冷汗。正胆战心惊间,忽听盛德帝道:“去把南华太子请来。”
很快,均予出现在盛德帝面前,仍然用那种一丝不苟的神态与盛德帝见礼。他的眼睛清醒而明亮,显然之前并没有入睡。
“朕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一个是关于南华政局的,一个是关于刺客的,你想先听哪一个?”
“家国最大,自然先听第一个。”均予垂目道。
“可是在朕告诉你这两个消息之前,你先回答朕一个问题。”盛德帝的目光,犀利地盯住座下的年轻人,“看着朕的眼睛。”
均予果然抬起头来,神情平和却无畏,让盛德帝想起当年那个南华籍太傅被自己流放时的样子,手心里仿佛又有火辣辣的刺痛。
“你究竟是谁?”
灯花跳跃的寂静中,西荣君王的声音突兀而威严。
均予没有料到等待自己的竟然是如此荒谬的问题,愕然道:“陛下为何明知故问?”
冷笑在盛德帝的眼中燃烧起来,这个年轻人的演技太好,竟然连自己也蒙了过去。他招了招手,御书房的门再度打开,被宫中侍卫推进来的,赫然是一年前出使南华,并偕同均予回归西荣的使臣。
“廖青祖,出使南华是一项美差吧?”盛德帝轻笑着望向尚在恍惚中的大臣,语气蓦然严厉,“说,他们给了你多少贿赂?”
“皇上……”雷霆般的震怒惊醒了跪在地上的人,他蓦地磕下头去,砰砰有声,“皇上圣明,臣出使南华,尽忠职守,断无欺君罔上之举!请皇上明察啊!”
“哼,那你告诉朕,他是谁?”盛德帝伸手指向早已站起的均予,冷冷道。
“他……他是南华太子……”廖青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不明所以地回答。
“糊涂东西!”盛德帝忽然一把将手中的奏报扔在廖青祖脸上,喝道,“若他是南华太子,那今日继承了南华帝位的又是谁?”
盛德帝此言一出,廖青祖背上衣衫霎时被冷汗湿透,只得虚弱申辩道:“臣只在南华朝堂和宴会上见过太子,此人相貌举止与太子一般无二,臣罪该万死,没能分辨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盛德帝不由稍稍冷静下来,回想起均予的谈吐风度,说是南华太子实在无可挑剔。然而一想到被敌国欺骗戏弄的屈辱,盛德帝的火气再度挑起,转向均予道:“朕给你一点颜面,你自己把脸上的伪装卸下来!再不动手,朕就叫人动手了!”
均予先前听盛德帝说南华已有人继承了帝位,心中如被重锤一击,连呼吸都无法顺畅。此刻见盛德帝如此赤裸裸的威胁,更是气苦,大笑道:“我是谁?我乃南华帝国睿文神武浩成皇帝嫡长子、东宫太子虞均予,皇上不信,自己来看我这张脸究竟是不是假的?”说着翻手打破几上茶盏,捏住一块碎瓷往脸上一划,鲜血顿时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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