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乱:风月栖情》第164章


我香甜地喝了两口汤,望着宇文清慢慢立起的身形,心酸中有一抹深切的欢喜:到底,他还是原来的白衣,肯这样的守护着我。纵然两人之间,依旧隔着山,隔着海,再不能在一处,可心底,到底还在彼此守望,彼此关切。
宇文清一定也累得很了,走出去时一步一步很是缓慢。到得门口时,又冲我望了一眼,微笑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昏暗,还是我的视力没有完全恢复,我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虚浮,甚至和他的面色差不多的黯淡,模模糊糊看不分明。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帐篷几乎是从未有的热闹。
添丁是其一,恢复视力是其二,钦利可汗赐了不少代表如意吉祥的玉器、骨器过来,因听说中原有产妇饮鲜鱼汤、鸡汤养身的习俗,特地叫人到边境买了鲜鱼和活鸡,专炖给我喝;
雪情早将幼儿的衣帽饰物送了一堆过来,又一天几次亲来瞧我;
昊则最有趣儿,一心想我那才几天大的儿子叫他叔叔,同时对宝宝的皮肤大是疑惑。因为他认定我的皮肤很好,小孩的皮肤一定也会雪白粉嫩,不懂为什么会那样又红又黑,皱成一团。——却不知,婴儿初生时皮肤都是那样,要到满月时才能褪去胎里带出的红黄肤色,变得光滑白嫩。
其他各部落的首领、内眷听说,也各各派人前来探望,赠送的礼品,同样堆得小山一样。黑赫民俗开放,又有昊则等人护着,我虽孤身回黑赫,夫家未明,倒也没有那么多的流言蜚语相侵。
奇怪的是,宇文清自那日去后一直没再出现,甚至连他的箫声都没再听到过。
初时我尚能泰然自若,只作并不在意,眼见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孩子落地已有十天了,他居然还不见踪影,渐渐让我不安起来。
他本为医我双眼而来,如今我既已复明,孩子也顺利降世,莫非他依旧回了南越,卷入到与北晋安氏如火如荼的大战之中?这本是我所期望的,但他若不声不响走了,也不和我告辞一声,却又让我不由黯然。
“夕姑姑,宇文清……回中原去了么?”我终于忍不住问起夕姑姑。
“啊,他,他还在这里啊!”夕姑姑期期艾艾道:“那个孩子前儿可能累着了,正病着呢。不过,他的医术好得很,自己叫人煎药服着呢,应该不会有事。”
“病了?”我神思一恍惚。
自从浏州再见面,我几乎没看到过他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的模样,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么?
我已复原得差不多,只是夕姑姑说产褥期不能见风,因此总不曾出帐篷走动。此时听说宇文清病了,顿时呆不下去,忙道:“夕姑姑,帮我备件厚厚的袍子吧,我去瞧瞧他。”
夕姑姑忙拦道:“现在不能去。他正病着,这会子去了,过了病气,就是公主自己不在意,宇文公子只怕也要过意不去了。何况宇文公子自己也说了,公主才生产,身子正弱,一定要好好调养。我看公主还是隔几天在去瞧他吧!”
我听她说得有理,一时未便就去,只是心里着实忐忑,再不知他目前病到了何种地步。
思虑片刻,我叫侍女取来纸笔,欲要写几个字相询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犹豫半晌,只拿张空白信笺折了,置于封套之中,封好,让侍女送去给宇文清。
宇文清见了,该知道我不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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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一时,侍女就回来了,依旧原信交还给我,打开看时,还是原来的信笺,飘了淡淡的墨香,却只两字:“平安。

字迹甚是俊逸,行笔处也是连贯,可见写字人的确无甚大碍。
平安,我想要知道的,也只这两字而已。懒
轻轻叹气,想着,他这么不打紧地病着,也好。不然,只怕已回南越做他的太子去了,还要和安亦辰拼个你死我活。
安亦辰……
我无声地叹息着,低了头在摇篮里温柔望着我的孩儿。小小的脸蛋,有着圆润清晰的轮廓,浓黑的眉,俊挺的鼻,尤其一双清澈的眼,极是明亮,像极了安亦辰宁静望我时的模样。
他伤我至深,而宇文清早晚会离去,终究会只剩了我,带了这小小的婴儿,遥望着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为了所谓的国家社稷,生死相拼,血肉相搏。
“无恨,无恨……皇甫无恨……”
我微笑地唤着孩子的名字,滚下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他粉红的面颊。
无恨似觉出了不适,张了张嘴,小手在襁褓中挣着,啊啊地哭了起来。
小小的眼角,居然也滚下一滴小小的泪珠。
第二日,昊则不知怎的听说了传信之事,到我帐中坐了好久,忽然和我说道:“栖情,你若真的很喜欢这个宇文清,我把他扣在这里,再不许他回去,让他做了你的夫婿,好不好?”虫
我一时瞠目。
而昊则见我不答,又道:“如果你不喜欢他,那最好。等你身体大好了,我迎你过门,你以后就住我帐里好了,我来照顾你一辈子。无恨长大些,直接让他学着叫我爹爹。”
这一次,我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夕姑姑忙搡着他,笑道:“王子,公主还在月子里,不能烦心呢。还是过阵子再说吧!”
我横着眼睛说道:“什么月子里月子外?我就瞧着这小子还是欠教训!看你连阿姨的主意也敢打!”
我抓着桌上的一堆尿片,就向他扔了过去。
这一次,昊则没有躲,站在那里委屈地叹息:“栖情,我说的是真的。
你才比我大了那么两三岁,年轻得很呢,难道就为和安亦辰决裂了,以后就不嫁人了?我瞧着那宇文清待你不错,你又有那个心,才为你这样思虑着,哪里又说错话了?”
看他稚气尚存的面孔上,居然一本正经的模样,倒叫我说不出话来了。
一时昊则走了,夕姑姑一边捡起我扔的尿片,一边迟疑着说道:“其实……昊则王子说得也很道理。唉,秦王……现在正打仗打得顾不得吧?等他有一日发现那个传说中跟了越太子的女子并不是你,只怕要后悔莫及了。”
“夕姑姑,我不想提他了。”我打断了夕姑姑的话头。
曾经的伤害,和曾经的温暖,我都已不想再回忆。因为我不想再痛,为他心痛,亦为我心痛。
而宇文清,纵然他还是那个不曾辜负我的医者白衣,我又怎能强留他下来,留他一颗我抓不住的心?
如此又过了七八日,我依旧在我的帐篷中休养着,终日只凝望着无恨肥嘟嘟的小脸,也觉不出寂寞来。只是听说宇文清一直在服药,始终不曾再来看望我,让我很不踏实。
这日晚间,我正想着要不要和夕姑姑说下,明日一定去看看宇文清时,只听一缕箫音悠扬传来,缈缈袅袅,韵致清远高洁,拂然出尘。细细辨其音韵,乃是一曲《行香子》,一时立不住,已至天窗前搬过七弦琴来,随了那箫音,拂弦而歌: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酒斟时、须满十分。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
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出自:北宋 苏轼《行香子》〕
这极北塞外,能弄箫抚琴的,本就极少,而能将箫声吹得如此意韵深远的,除了宇文清,我再不作第二人之想。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箫声中所传递的,分明是归隐的信念哦,他不想浮名虚利,不想虚苦劳神,只要伴云从月,诗酒相和!
抚了抚烧红的面颊,我扭头抓了件裘衣披了,不顾夕姑姑惊讶的叫唤,弯腰钻出帐门,冲了出去。
宇文清远来是客,他的帐篷在东面隔了好几处毡包的稍高地段。我沿了如银的月色,踏着敷了层轻霜的青草,在那如割的冰冷寒风中,向前冲去,却突然顿住。
清朗月光,正寥落投于前方徐徐行来的那出尘男子,如雪白衣被冷风卷起,翩然翻飞处,如有莹光辉耀,让他整个人都镀了层淡银的晶芒。
抬眼处,他也看到了我,眸光顿时柔润,迅速赶了几步,已紧走到我跟前,牵住我的手,边向他的帐篷跑去,边说道:“听了你的琴声,我就猜着你可能会过来,急急想先去看你,不想还是晚了一步。若这月子里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我听他说得温存,不由心旌动荡,轻笑道:“有甚么如何是好?横竖你的医术好得很,还怕你不给我治么?”
宇文清用手指轻轻弹了弹我的鼻尖,笑道:“你啊!还是几年前的脾气。”
宇文清侧了脸不看我,只在唇边抿出丝笑纹,走到暖炉边加了炭,扶了我在暖炉旁的兽皮软榻上坐了,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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