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乱:风月栖情》第168章


但对于宇文清呢?
我早知宇文氏没有了他,早晚会走上绝路;宇文清必定也是心如明镜。
当日不是他,宇文氏已被安氏覆灭;如今没有了他,宇文氏终于难逃当日的命运。
看着自己一手拯救起来的宇文氏天下,甚至看着自己的父兄,一步步被迫到死无葬身之地,宇文清努力维持的平静面容之后,到底隐藏了多少的愧疚和不安?
政局官场,原也谈不上什么忠义或者邪恶,我所能看到的,是宇文清在亲人和爱人之间,选择了爱我,选择了我,并且从不让我看到自己的挣扎和犹豫。
而我,明明猜得到他的挣扎和犹豫,却自始至终视而不见,由着他若无其事,我也若无其事,从不曾也不愿往深里为他想过,他的隐忍,有多么的无奈和冽痛。
我坐到他身畔,小心地去捧他的脸庞,低低地唤道:“清,清!”泪水已禁不住挂落下来。
家国大仇报不报,似乎根本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清病倒了。
宇文清睫毛颤动好一会儿,才勉强睁了开来,唇边犹自挤出一缕轻笑:“情儿,我没事……”
我握住他的手,呜咽道:“对不起,我应该……让你回去解了越州之围再回来……”
是我,因为我,让这个如此美好的男子背负了本不该承担的不忠不孝罪名。
宇文清温和笑着,抚着我的发丝,轻轻说道:“怎能……怪你?若不是你,如今我已是黄土下的一具骸骨……”
我的心似被一下子扔到了水底,冰冷而沉重,忙擦着泪恶狠狠说道:“你敢乱说,我把你扔外面坡子上喂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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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清的依旧在清浅地笑,却扬出无奈的叹息:“情儿,其实你知道的,对不对?如果不是你的陪伴,我撑不到今天。
如果我仍在越州,或者越国可以多撑一段时间,可我死后,宇文氏还是免不了如今灭国毁家的惨剧。”懒
他轻轻抚摸着我已经明显凸出的肚子,闭着眼,似在感受着胎儿的蠕动,自语般道:“至少,现在,我还有一脉骨血,在这里延续。”
“再扯淡我不会理你了!”我强抑着惊慌,将手轻轻揽着他的身子,侧过脸庞贴在他的手掌,半嗔半怒地打断他。隔了夏日单薄的衣衫,他的肋骨历历,那样明晰地昭示着这具美好躯体的日渐毁败。
宇文清纤长的手指缓缓地触抚着我的面颊,我可以听得到他发自心底深处的无声叹息。是的,我知道,为我,为无恨,他很努力地保养着自己的身体,但即便他是医者白衣,终也挽不了他身体的每况愈下,日薄西山。
无恨已经一岁半了,不知什么时候蹒跚进来,抓了宇文清的紫玉箫,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口齿不清地叫着:“爹爹,吹……吹……听哦!”
夕姑姑忙将他抱起,哄着道:“爹爹累了,睡呢,别吵着他……无恨乖……”虫
而无恨已经不服地大哭了起来,被夕姑姑连哄带骗抱了出去。
“我不要你扔下我孤零零一个。”剩了我们两人时,我倔强地说着,泪水又已不争气地滚落:“我要你一直伴着我们,天天吹箫给我听,给无恨听,给无悔听……”
“无悔?”
“对,我们的孩子,不论男女,一定叫无悔。无悔,今生,来世,无悔。”我答道。
“无悔!无悔!”宇文清重复着这个名字,强撑着坐起来,淡色的唇边又抿出一丝笑意。紫玉箫被他拿起,悠悠吹奏。
竟是一曲《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注:出自北宋?秦观《鹊桥仙》〕
那样宛转的箫声,分明萦了淡愁,却不见凄伤,宇文清的眸子,静静凝于我面庞时,竟又回复了最初的澄澈干净,明珠般无瑕,安谧而宁和。
我想哭,但我终究,只是倚在他身畔,静静听着箫,向他含着泪微笑。
既然不能朝朝暮暮,我便不得不竭力给予他我所有的似水柔情,共度这样如梦的佳期。
我今生最大的期盼,便是这样的梦,永不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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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宇文清一直缠绵病榻,与药为伍,频频地发烧、咳血,使他日渐衰弱,连吹箫、看书慢慢也成了奢侈的事。
凤卫已上轨道,我放手让青飒、林翌等管理,日日夜夜只伴着他,再也不肯离开一步。
我不知道宇文清这种病会不会有很大的不适。
但他在我面前,一向都是恬淡而平静,从不呻吟半声,连清减的面庞也常挂着温润的笑意,凝视着我和无恨时,宁挚柔和,无怨无悔。
我不敢再催他为自己用药,我知道他已尽力,尽力延长着自己的生命,艰难地与我相守,有一日,是一日。
塞外的风光,天高地阔,连夕阳都格外的大而圆,嫣红地耀着半个天际,大片的云朵,在玫瑰紫和胭脂红与铅色灰之间交替,婉转着最后的风情。
但我每日伴着宇文清看着那夕阳落晖,心境居然很宁和。
日出日暮,原是天道轮替。
生老病死,亦是人之常情。
宇文清,不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么,病痛与死亡,我们一起面对。
你不能守我一生,我便守你一生。不管谁守着谁,这一世,已是无憾,亦无怨。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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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秋的一个夜晚,无恨被人盗走了。
因远处塞外,日子过得极平静,凤卫虽是厉害,夜间防备却不严密,来者显然是高手,竟然绕过守卫,潜入了无恨的卧房,打昏了奶母,抱走了无恨。
我闻讯时赶出去看时,尚能听得马蹄笃笃,向远方飞驰而去。惊觉的守卫,已经跃上马去,紧衔而追了。
我惊怒之际,忙披了衣出去安排更多人追击时,忽见一道焰火从我们卧房附近冲上天空,在空中散出星星点点的绿芒。
这是凤卫约定的烟火信号,传召在外行动地凤卫人员归队。
我大惊,一面叫人继续追击,一面赶回我们的屋子时,只见宇文清在李婶、夕姑姑的扶持下,在立于夜色中咳嗽。
我又是心疼,又是诧异,忙去扶了他,焦急问道:“清,刚那烟火……是你放的么?你……你病得厉害么?”
明亮凄白的月光下,宇文清的面庞似被轻纱笼着,有种透明易碎的质感。
他有几分黯然地望向天边,轻轻道:“不用去追了,情儿。只要他见到无恨,就绝对不会伤害他。”

他没有说“他”是谁,但我立刻明白,他指的是安亦辰。
就和与安亦辰相处时,我们绝口不提宇文清一般,与宇文清在一起,我们也绝口不提安亦辰。
那种纠缠不清的爱恨悲怨,似已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的极限,唯有装作忘却,才能用最安宁平和的姿态,去面对纷扰流离的生活,面对可以把握的爱情,获得稍纵即逝的快乐。
“你认为,是……是安亦辰派来的人?”
我牙齿格格的响,秋夜的深沉寒气直沁肺腑。
宇文清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大约觉得这个问题不必回答,只是静默地望着深缈的星空,轻轻叹息:“他一定会认出,无恨是他的骨肉。”
“那又如何?那是我的孩子!”
我有些气急败坏。
没错,安亦辰只要一见那个孩子,立刻会知道当年他错的有多离谱。虫
他千方百计要逼我打掉的孩子,眉眼与他如出一辙。
可不管安亦辰会怎么想,如今,我已是宇文清的妻子,而不会再是他的秦王妃。
宇文清笑容稀薄而飘缈,微不可闻地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转身回了屋,而李婶又取出一只烟火来,点燃放起,依旧是召唤凤卫回来。
我虽是恼火,但孩子若是安亦辰的人带走,自然不至于会有危险;而宇文清病得那样,也无法对他发作,只得忍住怒气扶他睡了,转而去问夕姑姑:“他刚才说什么?”
夕姑姑沉吟道:“好似说,你还年轻……”
我还年轻?
我茫然地抬起头,一道淡绿色的流星,恰从天际闪过,晶莹的尾芒,最后绚烂片刻,迅速归于沉寂,归于无边无际的黑暗夜空。
泪水忽然之间,便倾涌而出。
人的一生,若有那么个倾尽生命无私爱我的男子,就足够了。
即便上苍终究要将他带走,我皇甫栖情也会用一生去感激,有这样一个美好的男子,曾与我相依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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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恨,终于没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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