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纪年·梦华卷·云泥之变》第4章


“朔庭,你在我面前老实点好不好?”舒沫侧了侧身子,伸手捏出个咒诀,顷刻捕捉到更多的阳光照射到深深的枯井底部去,把阴影里面的身影猝不及防地照了个透亮。
井底的少年慌忙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又缓缓地放下去,嘴里却仍是不服气:“要看就看,犯得着这么大阵仗?”
“我就是欺负你现在没有灵力,怎么样?”舒沫的口气咄咄逼人,目光却细细地打量着朔庭身上脸上新添的伤痕,“他们还想迫你指证大司命?”
“没有,他们早就死了这份心了。”朔庭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这笑容让伤痕累累的脸上焕发出青春夺目的光彩,仿佛一瞬间照亮了枯井底的晦暗。他抬起手抓了抓头,脸上露出好笑的神情:“这次,他们居然问我父母是谁。”
“你怎么回答的?”舒沫忽然想,自己确实也不知道朔庭的身世。
“我说我也想知道是谁,可他们不信,非逼着我编一个出来。”朔庭说着,有些无奈地叹道,“可我编了好几个,从千金小姐被人欺骗生下的私生子到神殿里厨娘的遗腹子,真是绞尽脑汁了,人家还是不认。”
“你这不是自讨苦吃么?”舒沫想起他满口胡说八道的样子,有些好笑,却又瞥见他血迹斑斑的破烂衣衫,这未开的笑容便凋谢成浓重的心事,“既然在罗织大司命的罪状,难不成他们想让你承认是他的儿子?”
“我倒是想高攀,可大司命一生清华磊落,我怎么能败坏了他的名誉……再说,我这样的惫懒样子,说出去人家也不信呀。”朔庭似乎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眼珠转了转,再度兴奋地道,“刚才我还没有讲完呢,那只麦粒长的蚂蚁……哎呀,你别乱来!”
朔庭出声喝止的时候,舒沫早已跳起身,一口气连发了七八种术法。然而那些气势汹汹的火球飞剑寒鸦银针,击在井口却全都无声无息,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巨口吞噬,连波澜火光都未能激起一点。她咬着嘴唇几乎要哭出来,怔怔地盯着井沿,哽咽道:“什么破结界,不遮雨不避晒,连石头都能砸进去,我的灵力却被挡在外面……我,我就不信斗不过那个臭皇帝!”
“没事没事,我住在这里也挺好的,比以前被大司命逼着读书修行舒服多了。”朔庭笑吟吟地道,“行了行了,休息一下吧,女孩子老是这么凶猛会嫁不出去的!”眼看舒沫眼睛一瞪就要反唇相讥,朔庭连忙拱手作揖道,“好小姐消消气,安安静静陪我说说话可好?每次我一提到蚂蚁的故事你就打岔,好歹让我显摆一下免得憋成内伤不是?”
“难不成那只蚂蚁会说人话?”舒沫心知自己做不了什么,不忍破坏朔庭营造的轻松气氛,便再度在井沿边趴下来,努力笑道,“你又要胡说八道来骗我了。”的0d0fd7c6e093f7b804fa
“没有没有,我是在跟你说我的修习心得呢。”朔庭沉下脸,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严肃模样,“那只蚂蚁从地底爬出来,想要吮我的血,一连几次都被我弹了个大跟斗,翻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你猜怎么着,后面它来回爬了几圈,身子激动得乱抖,虽然不甘心,却也不敢再来找我了。不仅不敢上前,它回家的路上碰上另外一只找吃食的蚂蚁兄弟……“舒轸说过,出来觅食的蚂蚁都是雌的,不可能是蚂蚁兄弟。”舒沫抓住时机反驳道。
“舒轸说的话就一定是对的么?”朔庭有些愤愤地道。 
“有本事你就证明他是错的。”舒沫寸步不让地道。 
“我才不会傻到以己之短搏彼之长。”朔庭重重地哼了一声,却也明白舒轸号称云浮翼族后裔并非全是吹嘘,云浮世家的人对自然的理解比空桑人高得不是一点半点。不过朔庭在舒沫面前向来厚颜,方才说错话的尴尬一瞬即消,又兴致勃勃地接下先前的话头,“那两只蚂蚁……姐妹头上的触角碰了碰,另一只蚂蚁显然不信,偏要往前,却被先前那只蚂蚁死拽着钻回蚂蚁洞去了,还搬来一块土坷垃堵住洞口,深怕我追过去。”
“后来呢?”舒沫问。
“后来?”朔庭有些怪异地盯着舒沫,“没有了。我总不会真的追过去。”
“呸,这算什么好玩的。”舒沫噘起嘴,不客气地骂道,“你当我迷晕了看守,趴在这脏兮兮的泥地上,就是来听这个无聊故事?”
“道在溲溺,你号称云浮翼族的后裔,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朔庭哼了一声,洋洋得意地道,“虽然你骂我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可我每天坐在这清静洞天里,心绪仿佛与自然贯通,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以让我浮想联翩受益匪浅呢。那只蚂蚁让我想起了人,原本都是循着自己的本能行事,然而受了挫折搓磨,就变得聪明,也变得怯懦。继而我又想,就算人的灵魂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每个人的境遇不同,也会衍生出千奇百怪的脾性品质来。就好比同一个灵魂,若是投身在不同的躯壳中,其表现也必然会不同,所以灵魂虽然不断轮回,这世上千万年来的人,却没有一个完全相同的。而神的存在,教义信仰的存在,就是要洗净人生中的种种后天变化,回归人最本质最纯净的灵魂……你看,我从一只蚂蚁就想到这么多,是不是天纵英才啊?”
“你就自吹去吧,我看你是天纵牛皮才对,谁会理你。”舒沫懒洋洋地翻过身躺在井口的草地上,眼睛盯着高渺的天空,嘴上虽然驳斥,心里却满满地荡漾着酸涩的快乐。“你看天气变了,马上就会下雨,那么大司命的高徒大人,又由此得到什么启示要训示给我们呢?”
“下雨,真的下雨了!”朔庭欢呼一声,跳起身来,“堂堂高徒大人要训示你的是——我终于可以洗澡了!”
“呀!”舒沫一眼瞥见朔庭果然伸手去解身上破烂血污的衣衫,脸一红就跳起身来,“你,你这个无赖!” 
“宁可食无肉居无竹,却断断不可寝无浴啊。我已经好多天没洗澡了,幸亏你离得远才闻不到……”朔庭笑着叫道,“喂,你去哪儿啊?”
“去给你偷一身干净衣服来,我就不信这个破结界也挡得住!”舒沫的声音远远传来,直到听不见了,朔庭才踉跄着扶着井壁站定,仰起头任由夏季的骤雨冲刷着他的身体,淡红的血水一滴滴地渗进了枯井底部的泥土中。
“朔庭……”舒沫睁开眼睛,视线仍然有些模糊,仿佛还可以看到那个阳光般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虽然当时换上了自己带给他的衣裳,可自己最后的记忆里,他还是穿着那身破烂的袍子走的吧。他始终,还是不肯放弃自己作为大司命入室弟子的服色。
噬魂蝶终于一只只地在体内安息下去,让舒沫终于有力气克服掉洄溯之术带来的隐痛和疲倦,慢慢地将死死握住井沿的手指放开。
浑身如同被车轮碾轧过一般松散无力,舒沫就势靠坐在枯井边,努力收敛着自己散乱的灵力。洄溯之术异常艰深,自己修炼了多年,仍旧无法控制自如,容易被身边骤然出现的事物引导。这次故地重游,来到这口埋藏了她诸多欢乐与痛苦的枯井边,就不由自主陷入了昔日的情景。
可是她豢养噬魂蝶想要做的那件事情,却不到特定的那一刻便无法实施的。她仍然只能等待。
这里是毗邻皇宫的皇家神庙,作为云荒标志的摩天白塔就伫立在蓝色琉璃瓦的神殿之后。入夜之后,神庙中空无一人,似乎只有舒沫独自坐在天地之间,悠悠地回味着和朔庭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梓童,轮到你了。”一个声音忽然钻进了舒沫的脑海,若非对这个声音恨到刻骨铭心,舒沫的潜能里也捕捉不到这个遥远的信号。她用手臂撑着自己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飞速地调动起灵力把接下来的对话一字字地收进了耳朵。
这样做的缘由只是因为,舒沫从来没有听过淳熹帝流露出如此温柔的口吻。而且那种温柔里,含着千般小心万般容让,甚至,还有那么一丝的服软乞怜。
能让淳熹帝如此爱恋敬畏的,该是怎样一位皇后呢?舒沫从来没有见过当今空桑的皇后白蘋,甚至也不曾听说过什么关于这位皇后的传言,只知道她在淳熹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嫁给了他,做了皇后以后也一直幽居深宫,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
“梓童的皇后走得好,逼得我只好把皇帝移开了。”
“好凌厉的杀招,我真是进退两难啊。算了,战车就让你吃掉罢。”
“再不动用暗子,我可真要输了。呵呵,梓童可料到我把暗子埋在这个位置么?”
淳熹帝带笑的话语一句一句传来,似乎被杀得左支右绌还满心欢喜。然而与他对弈之人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原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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