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第141章


作为明将军贴身近卫,许惊弦对于三军的安排了如指掌,却根本没有考虑过给叛军送出情报。固然是因为全无机会,但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也并不希望叛军能够赢得这一场战争的胜利,他宁可用江湖方式解决与明将军之间的私人仇怨,也不愿意因此牵涉到国家的兴衰成败。
期间明将军不时派出小股部队佯攻南岸,交战双方冲突不断,互有损伤,叛军凭战舰之利略占上风,但朝廷大军败而不馁,一面加紧建造船只、操练士兵,并不断用小规模的进攻牵制叛军。
而在这表面上均衡的对峙之下,正在酝酿着一场决定性的战役。
这几日许惊弦寸步不离地跟随明将军,或安抚士卒,或分派任务,在军中各处奔波不息,连去看望穆鉴轲伤情的时间也无法抽出。凭天行身负重任,偶尔与他一晤随即匆匆离去;挑千仇则忙于测量与计算,几乎足不出户;至于容笑风则像个军中的清客,既不参与事务,亦很少露面。
明将军精力过人,赏罚分明,军中事务无论巨细都管理得井井有条,诸将与士兵皆是心悦诚服。许惊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既敬且惧,心情矛盾而复杂。明将军对他似乎全无疑心,但他知道明将军近二十余年来武功稳居天下第一,流转神功已练至八重,哪怕自己眼神中稍露杀机恐怕也会立刻被其感应,即便有机会与他单独相处,亦不敢轻举妄动。
扶摇再也没有出现,许惊弦不知何时才能等到那个说出“乌云蔽空,日月无光”暗语之人与自己联络,窃取明将军身边关键物品的行动就此停滞不前,刺明计划似乎已经被遗忘……
三月二十一日。副帅马文绍率八万士兵北上,在临洮、天水、永登一带构筑战线,以防锡金大军入侵。
三月二十二日。明将军忽出奇兵,五百名士兵乘着独木舟,夜袭叛军大营。凿沉敌舰三艘后,大胜返营,朝廷大军伤亡不足百名,杀敌四百余人。
三月二十三日。刚刚建成的四只战舰出航搦战,与四只敌舰在江上交锋,双方各有两舰被击沉,我军另有一舰受重创。
三月二十四日。叛军百人突击队冲破我军重重防线,在北岸船坞放起大火,最终敌军百人尽殁,但我军八十余艘尚未完工的战舰尽被烧毁,数十名军士被烧死,其中包括数名工匠。明将军雷霆震怒,贬七将,重罚数百军士。并从后方调集大量木材于宜宾上游五里处,重建船坞。
三月二十五日。士气大振的叛军派出五艘战舰,张灯结彩,锡鼓齐鸣,并在船头焚香设坛以祭阵亡将士。起初明将军高挂免战牌,但敌舰沿岸挑衅历时四个时辰,众将请战,最终击毁敌舰一艘,另四舰安然返回。
三月二十六日。未时初,飞鸽传信,岷江已截流成功;酉时正,快马来报,雅砻江已引水灌山。酉时一刻,金沙江上游围堰合龙,至戌时三刻止,涪江、沱江等金沙江支流均告截流……
亥时初,各军营已接到传下的秘密军令:士兵们马不解鞍,人不卸甲,随时待命。亥时正,两千只涂成纯黑色的独木舟已调于宜宾上游五里处的船坞中;一千名渡江冲锋队的士兵已然就位,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暗中进行特别训练,专门负责搭建浮挢……
这是一个设计精密的作战计划,所有步骤环环相扣,不容有失。就连几日前故意疏于防守,让叛军突击队烧毁船坞之举,亦是出于迷惑敌军的目的。此刻敌人大多都在睡梦之中,万万想不到隔岸的朝廷大军即刻准备渡江,将对他们展开一次决定性的打击。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唯一不确定的因素,就是挑千仇的计算!
子时正,奔腾汹涌的江水陡然放缓,水位急速下降,江面上传来连续不断的巨响,叛军停泊于港湾中近百艘大型战舰陷入江底泥沙中,有数艘已倾侧翻沉,正在巡逻的数艘战舰亦同时搁浅,撞在石礁上……
挑千仇的计算准确无误,金沙江上游与数条支流在不同时刻被截断,剩余的江水正在此刻汇合于宜宾。
明将军令旗一挥,一千冲锋队分为十路纵队,八十人身负巨木跳入江中,另二十人则手持长索负责串连巨木。与此同时,两千只独木舟无声无息地推入江中,每舟二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趁着黑暗的掩护,往南岸冲去。
此刻金沙江水量不足平日的两成,百丈的江面缩为三十丈宽,仅过了半炷香的时分,浮桥已然建成。齐集于江岸边的八万大军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兵分十路,朝对岸杀去。
叛军的巡逻队虽已发出了警报,但仓猝之间,毫无准备的部队根本不及赶来应战,数百只大型战舰全都陷入浅滩中动弹不得,瞬间即被雨点般袭来的火箭点燃,无数敌军才从睡梦中惊醒,就已身陷于火海之中……
朝廷大军的独木舟则不受水位影响,迅速冲上对岸,抢占战略要地,接应后续部队登陆。随着更多的战士由浮桥上杀来,守卫的叛军支撑不住,终于四散而逃,剩余小股部队被分割为数块,各自为战,作最后的顽抗。至此,叛军引以为傲的长江天险已被攻陷。
而这一战的胜负,其实早在金沙江水位下降的那一刹那就已决定!
一个半时辰后,沿江的各处飞骑传报,被堵截的各条江水已然恢复流量。明将军发出军令,余下部队停止渡江,移往高地。
此刻已有近六万大军渡过长江,对岸火光冲天,杀声遍野。守在南岸的叛军匆匆抵抗一阵,终于全线崩溃,江面上的敌舰皆已起火燃烧,再无战力。
对岸已被朝廷大军占领,望见明将军发出的灯号,紧守高地,并不追击叛军残部。叛军主力匆匆赶来增援,忽听轰隆隆的水响如雷鸣般传来,金沙江江水蓦然大涨,把江面上数十只燃烧的战舰尽数冲走,靠近江边的数千敌军亦被卷入湍急的激浪之中……
等江流稍减后,明将军率余部渡江,敌军主力弃守宜宾往南退却,零星的战斗直到黎明时分方才结束。统计战果,这一战杀敌近万,降卒八千,除了缴获十余艘大型战舰外,敌军五百余艘大小舰只尽被击毁,更有无数叛军丧生于江水之中,而朝廷大军只损失了不足两千人。开战以来的第一场大型战役,以明将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大军随即进驻宜宾城,明将军颁下军令严禁烧杀抢掠,安抚百姓,肃清叛军残部。又派飞骑入京传送捷报。当晚明将军在城中摆下庆功宴,三军将士击鼓鸣钟,纵情高歌,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晚宴上众将齐聚,许惊弦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看见挑千仇的身影,暗忖她在这场战役中居功至伟,却并不以此炫耀,颇为符合她一贯的低调作风,倒是对她有了一丝好感。而凭天行也不知去了何处,只是远远见到容笑风与一众将领言谈甚欢……
此刻许惊弦的心情极为矛盾,从国家的利益来说,朝廷大军的胜利令他开怀,但从个人的角度来看,百战百胜的明将军从此威名更盛,又让他心生失落。哪怕丁先生号称神算,恐怕也料想不到明将军会如此轻易地渡过长江天险。叛军在损兵折将的同时,士气上将会遭受到最致命的打击。在这种情况下,刺明计划还能继续执行下去么?自己留在这里做卧底还有什么意义?
他孤坐一隅,意兴索然,无聊之余忽然想到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回过侦骑营。穆鉴轲伤势尚未痊愈,尚在北岸大营中调养,但其余侦骑营将士都已随军渡江,自己何不趁此机会去看望一下从前的战友?正要抽隙离开,忽见明将军撇下几位将官,大步朝他走来,低声道:“吴言,跟我来。”许惊弦只道另有军务,无奈随他而去。
明将军走出大厅,往城墙方向行去。许惊弦跟在他身后,突然心头一凜:宴会上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唯独自己显得有些落落寡欢,岂非太过明显?身为天下第一高手,明将军的观察力未必在挑千仇之下,以往或许忙于军务,无暇注意自己,如今可不能被他看出破绽。
明将军登上城墙,径直来到最高的一处暸望楼上,整个宜宾城尽在眼下。他遥望江面,神情凝重,忽然开口道:“兵家最忌骄狂,我军虽有小胜,仍不足为喜。必须要理智地认识到,渡江之战只是扳平敌人在地利上的优势,真正的决战还没有开始。”
许惊弦暗生警戒,如果明将军是对着手下众将训话,当有点醒之效;但对着一位亲卫讲这番话,却显得不伦不类。他到底要对自己说什么?尽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许惊弦也万万没有想到,明将军的第一个问题就惊出他—身冷汗。“丁先生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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