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殇·啼血无痕》第12章


蕙离暗暗以一种心疼的温柔凝视着杜宇,口中的话语却依然波澜不惊:“于是我回答他:‘那么陛下必定不希望你走到那一步。’”
“蕙离,谢谢你了,好好休息吧。”杜宇站起身,举步便往外走去。
蕙离目送着他离开,嘴角漾起一丝淡淡的苦笑。她无法想象,一旦那个背负了国仇家恨的西海异族到来,一直平静祥和的蜀国会掀起怎样的风浪。然而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她说出那种婉转的拒绝的话后,鳖灵金色的眼珠,在巫室暗黑的空间中闪动着流星般短暂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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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宇发现自己渐渐开始爱上这片蜀国的土地了,无事的时候,他会捏起蹑云诀,飞离日渐繁华喧嚣的都城郫邑,沿着湔江广袤的冲积平原漫游。他小心地不越过蜀国与楚国、牂国的边界,少年时远游的梦想此刻只如同一枚夹在书页里的皮影,安静地隐藏在刻意忘却的角落。
再或者,杜宇会便服走到神庙中去,看那些自愿供奉天神的神官们修行。在整个蜀国,除了王后蕙离,这些带着些许灵力的凡人神官是离他们的神人国君位置最近的人。开始的时候,神官们以供奉天神的诚惶诚恐来膜拜杜宇和蕙离,可是善于揣测心灵的他们慢慢发现,这对帝后并非如同想象中的那么纤尘不染,望帝杜宇的眉宇间总有隐约的压抑,而蕙离和缓的笑容掩不住她的寂寞与无奈。这种发现让神官们内心的尊崇淡了几分,应答的时候也少了些许拘谨,反倒让杜宇感到一种放松和自在。
崔嵬是一众蜀国神官中灵力最高的一个,也只有他可以勉强攀上云头,陪同望帝在空中巡视他天赐的疆域。有一次,崔嵬看见杜宇凝视着江面上披波斩浪的木船,久久不愿离开,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是不是有什么心愿?小臣愿意为陛下分忧。”
“没什么。”杜宇摇了摇头,指着颠簸的木船上奋力摇橹的渔民道,“我只是在想,于他们是生死相关的大事,于我们这些云中的人看来,却仿佛是一种消遣。”
“陛下日理万机,偶尔出来消遣一下也是该的。”崔嵬以一种下位者的恭顺回答。
杜宇微微笑了笑,不再说下去,知道崔嵬根本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于是他打叠好心中翻涌的往事,平静地带着崔嵬回到熟悉得有些厌倦的王宫中去。
此后,杜宇仍旧会到神庙中去,也仍旧会偶尔带着崔嵬外出,言笑与以前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只有崔嵬自己知道,他已经失去了望帝陛下的亲近。
可惜作为一国之君,连这种收敛的消遣都仿佛放纵,每天的大多数时候,杜宇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倾听朝中大臣们大大小小的奏报与争执。
“裴邴,这次祭祀怎么能又把神鱼排在神鸟之前呢?要知道,陛下家族所奉的正是鸟神啊。”相国柏碌颤巍巍地指着上卿裴邴,尽管已是风烛残年,倔强古板的脾气却老而弥坚。
“蜀国的老规矩,向来是神鱼在前,神鸟在后。英明如陛下,不会不知道遵循古制的好处!”裴邴尽管也是过五十的人了,毕竟比柏碌年轻十来岁,中气倒很足。
“裴邴,你的心思,以为我不知道?想当年……”柏碌不甘示弱,喋喋不休地打算又搬出当年他跟随鱼凫先王,征伐汶山的事迹来。
“不用争了,就依裴卿。”杜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一向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可是“国之大事,唯祀与戎”,既然国家太平,也就只剩下祭祀这件大事让这帮老臣争出些滋味来。
“陛下——”柏碌不服,正待再争,却被一个报信的卫官打断了话头:“禀报陛下,发生了一件奇事!方才从湔江下游漂上来一个死人,到了咱们郫邑就复活了,扬言要求见陛下呢。”
“胡言乱语!”柏碌正有气没处发,一拐杖就打在这个冒冒失失的卫官身上,“哪里有死人能从下游漂上来的?”
“可是……”卫官张口结舌,好半天才缓过味来,“可是,他真是从下游……”
杜宇挥手止住了卫官的辩解,饶有兴趣地道:“那就带他来吧。”他扫了一眼犹自不甘的柏碌,心想正好借这个机会堵住老家伙的嘴,免得又为鸟啊鱼啊争辩不休。
不多久,卫官果然领着一个巫祝打扮的人走上殿来,那人显然是刚从水里捞起来,衣角和袍袖还滴滴答答地滴着水,连裴邴都看不过去,认为冒犯了望帝的威严,忍不住大声呵斥道:“大胆,怎么不换身衣服就上殿来?”
然而那水湿的人只是平平常常地向柏碌和裴邴扫了一眼,他们就感觉到一种沉重的窒息,根本无法开口——那个人的眼睛,竟然是金色的。
“贱民鳖灵,参见望帝陛下。”那人收回目光,恭敬地向宝座上的杜宇拜伏下去。
与此同时,柏碌和裴邴见识了数年来望帝最为失态的举措,他像被电击一般地直立起来,一步就跨下了九级宽阔的台阶,猛地扑到那伏在地上的人面前,失声叫道:“阿灵,真的是你么?”虽然一直没有勇气去面对,可一旦鳖灵出现在自己面前,杜宇发觉自己的心情立时又泛起了往日的种种滋味。
“是我,陛下。”鳖灵抬起头,平静地答道,“我们又见面了。”任何人都可以感觉出,和杜宇火一般的惊喜相比,他的反应更像是一盆温吞吞的水,不过并不能浇熄杜宇瞬间涌起的复杂的激动情绪。
“我记得自己说过的……阿灵,你来,真是太好了!”杜宇语无伦次地说着,搀扶着鳖灵站起来。挥袖遣去两位老臣,杜宇拉了鳖灵的手,一边向后宫走去,一边大声地吩咐着,“在紫泥池设宴,任何人都不许打扰!”
“陛下应该保持帝王的威严。”鳖灵轻轻挣脱了杜宇的手,垂手恭敬地跟在杜宇身后。杜宇愣了一下,又慢慢微笑了:“你的相貌,比当初老成了许多呢。”
“陛下长生不老,岂是我等贱民可以相比的。”
“数年不见,我们倒生分了么?”杜宇到底苦笑着道,“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像在岱舆山时那样。”
鳖灵垂着头,沉默了一会,终于抬头笑了笑:“这些年伺候楚国君臣,这种话实在是说习惯了。”
“这一来,就不回去了吧?”杜宇引着鳖灵坐到紫泥池边的亭台上,满池碧水被池底的紫英砂一衬,果然有几分像归墟中紫色的水流。
“不用回去了。”鳖灵转着手中的青铜酒樽,看着日光在上面倾泻的流动光泽,“他们已经把我处死了。”
杜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怪不得方才卫官说漂来的是个死人,可是面前的鳖灵依然是那样黧黑的面庞,金色的眼眸,连说话时宁定的神态,都不曾有一点改变。
“我本是遵循了神界的安排,在楚国做一名巫祝,日子倒也平常。可是前几天楚王举行大祭,要将一众臣仆宫女用来作人牲,我忍不住救了其中一个女子,把她藏了起来。大祭司寻不到那女子,我又抵死不说,他们只好把我绑上石头扔进大江里。”说到这里,鳖灵微微露出了笑意,“可是他们却料不到,我是来自西海的啊,区区江水又怎能奈何得了我?我干脆就逆流而上来找你了。”
“原来阿灵也爱上女人了。”杜宇忍不住笑起来。
鳖灵的脸色忽然有些不自然,扭头盯着紫色的池水:“不,我打算把她献给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杜宇不以为然地笑了,鳖灵的这个举动着实让他有些意外。“我已经有妻子了。”杜宇说,“阿灵喜欢的女子还是自己留着吧。”
“可是——”鳖灵抬起头,郑重地望着杜宇,“我原本想,世上最好的东西都应该献给神人吧。”
“当然不是。”杜宇想说什么,却终于没能说出来——阿灵,过去我已经亏欠你太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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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做鳖灵的妖人,是望帝的债主。这是若干年来,柏碌和裴邴两个政敌最一致的看法。因此,在杜宇宣布对鳖灵的封赏时,一贯矜持的柏碌发出了痛心疾首的抗议。
“陛下居然要封那个楚国的死尸做开明君,参与相国事?”柏碌颤巍巍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我等拥立陛下,尚不敢领尺寸之功,他鳖灵一介妖人,凭什么能裂土封君?”
“柏相,你再口口声声说开明君是妖人,休怪我无情!”杜宇脸一沉,口气难得地严厉起来。
“陛下被那妖人迷惑,自然听不进老臣的逆耳忠言。”柏碌拄着拐杖,大声道,“众人把他从江水中捞起来时,他分明已全身冰冷,呼吸全无,若他不是神人,就只能是妖人了!”
“开明君的来历,难道我还不如你清楚吗?”杜宇冷笑了一声,厌倦地盯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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