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殇·啼血无痕》第24章


猛地咬破了手指,杜宇用血在身边画起了符咒。他不顾一切地画着,连绵不断的血红的符咒挂满了蕙离用意志凝成的结界,那是用一种坚持对抗着另一种坚持。炽热的情绪燃烧着他,让他不能分辨自己坚持的原因,是感激、是愧欠、还是想要挽留住最后一点温情的愿望?
所有的符咒在一瞬间焕发了生命,结界如同阳光下的泡沫,刹那破裂开去,让杜宇不由自主地从空中坠落。坚实的大地呼啸着迎面扑来,然而杜宇却没有改变姿势,以最直接迅速的方式向那个白衣的身影坠去。越来越近了,他甚至可以看见,驱赶了辟水青兕后,蕙离仰望的脸上那温柔的表情——含着泪,却带着永恒的坚韧的微笑。
突然,黑暗的大地坼裂出巨大的缝隙,钻出长蛇般扭动的黑烟,攀住了蕙离的全身,要将她拖入无尽的冥府之中。杜宇猛地张开双臂,挽住了蕙离的腰肢,使出全力向前方即将坠落的太阳奔去——只要有光,就可以抗拒冥府的黑暗。
他像那个名叫夸父的愚蠢的凡人一样飞驰着,试图追赶上那明亮的光源,只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失去。可是羲和的龙车却无法挽留地消失在地平线后,惨淡的晚霞中,死亡的力量锲而不舍地缠绕过来,渐渐带走了蕙离脸上的生气。
“你等我。”拥着自己的妻子,杜宇忽然坚决地说。
“不要来冥府,不管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爱……”蕙离的声音中带着梦幻一般的甜蜜,“我心里喜欢的,是以前岱舆山上阳光一样乐观自信的阿宇……”透明的灵魂在无数无形的手臂中挣扎着,终于脱离了身体,被拖入了黑暗的死寂的冥府,然而纯净喜悦的歌声,却穿越噬心的悲伤,从地底不断传来:
浩荡的江水啊,
礁石皎洁如月。
白衣上绣着朱纹,
跟你来到这里。
既然能够见到你,
还有什么可忧虑?
……
脚下大地的裂缝渐渐愈合,沉闷地关闭了一切声音一切影像。杜宇恍然记起了什么,抱着蕙离的尸体跪倒在地,一滴泪水缓缓从眼角滑下。
原来,那日在冥府中拼尽全力为他点亮火花,指引他走出黑暗的,不是姐姐杜芸,而是蕙离——他从来刻意去逃避的妻子。只因为,她见证了他所有不堪回首、不敢触碰的记忆。
悉悉簌簌的感觉如同萌动的春草摩擦着他的手掌,杜宇低了头,正看见无数的根须和枝条从蕙离的身体上勃发而出,扎入大地,伸向苍穹,舒展开一倾碧绿的叶片和洁白的花蕾,让人可以预见在明日的阳光下,将展现出怎样无以伦比的美丽。
蕙离的身体,在杜宇手中逐渐变成了一株岱舆山的碧轩树。
杜宇抱紧了树干,把脸埋进那宽和的枝叶中,慢慢伏倒下去。尽管曾经祈求不惜任何代价来赎回内心的安宁,可真的失去一切时,他才发现有的代价并不是自己承受得起。
第十五章 恨血千年土中碧
又是来到了西山。
当玉山倾塌的半边山体在湔江畔形成这座新的山峰时,鳖灵就随口把它命名为西山。蜀民为感鳖灵治水之功,乃在西山上修建了为鳖灵祈福的生祠。
出身于西海王族而又饱尝奴役之苦的阿灵,应该比自己懂得如何做个好国君吧。默默地从祠堂门口经过,杜宇坐在了通往湔江的山道边,周围景物映在眼中,竟似失了生气一般萧瑟。远处的湔江水滚滚向下游流去,如同很多宝贵的东西,失去之后就永不再来。
微微挺直了脊背,杜宇忽然开口:“是不是一定要我死,他们才会还给你自由?”
他的身后,鳖灵金色的眼睛黯淡下去,勉强笑了笑:“不,我只是来送你离开蜀国。”
“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好。”杜宇苦笑着站起,朝前方走去。
鳖灵跟上来,静静地说:“山下的渡口处,我为你造了一个贯星槎。”
“多谢开明君,不,开明帝。”杜宇神色如常,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阿灵总是什么都考虑得周到,生怕他灵力不济捏不起蹑云诀,便专门造了那贯星槎促他离开。只是离开之后,他能到哪里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却都已默默无言。这个情景,让杜宇想起了当日在岱舆山送鳖灵离去时,那一段几乎被内疚窒息的路程。如今,一切都已挑明一切都已解决,为什么自己还会感到心碎得几乎失去力气?
停泊在渡口的贯星槎出现在了杜宇眼中,越来越清晰,多年前一起乘舟泛海的记忆也如同布景一般浮现在脑海中,明亮的单纯的快乐衬得现在的心绪更加黯淡。
“没料到在蜀国也可以找到碧轩树。”鳖灵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打破了面前的僵局,“你现在可以乘这木筏漂流到银河的最深处去了,还记得吗,那是我们共同的理想。”
怎么会不记得?杜宇轻轻地笑了笑。飘摇的波浪中互相扶持的感动和温暖,让人直可以跪下来感谢上苍的恩赐。“只要还有人和自己一起坚持,便什么都可以承担。”可是,心中珍惜的人却一个又一个地远去,到头来,还是只剩下他自己独自面对永恒的孤寂。
“阿灵,你还有为难的事对吗?”杜宇看穿了黑衣男子眉目间隐隐的烦忧,尽量释然地笑着,“如果我还剩下什么可以帮你的,就尽管拿去吧。”
“没有!”仿佛自卫一般,鳖灵断然否定了杜宇的话,“你没有什么可以帮我,我不需要借助神界的力量!蜀国从此也再不会有任何神人!”
这才是鳖灵真正的想法吧,这种隐忍以久的愤懑,一直作为优越的神人高高在上的自己是无法领会的。杜宇伸手抚摸着贯星槎削磨得光滑的木桨,低声道:“可是,神界的力量就像阳光一样无所不在,你又怎么能躲得过呢?”
“如果神是光,我便是影。光越强,影便越暗。我已经下令把金杖和其他神器都埋到三星堆的地底去了!”鳖灵发誓一般地说,“没有人能逼迫我,让那些神山都像岱舆山一样,通通沉没到北极的海沟里去吧。”
杜宇有些吃惊地望着他,此刻才意识到,一旦驮负归墟神山的巨鳌服役期满,就会轮到鳖灵去继续那六万年才得解脱的苦役了!尽管他拼尽全力想摆脱这屈辱的宿命,但以他的能力怎么可能与整个神界对抗?
“那个日子还早着呢,你快走吧。”鳖灵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转过身,藏在衣袖中的手已紧紧地握成了拳。
杜宇不再坚持,跳上贯星槎,一撑碧轩树枝做成的木桨,顺着湔江向下游漂去。远远地回头,鳖灵的背影依然凝固了般一动不动。
※※※
“陛下,请等一等!”岸边,一个身影顺着湔江大堤跑动着,大声呼喊。
不用看,杜宇也知道那是碾冰。他侧过头,手指紧紧地握住了贯星槎的木桨,没有回答。贯星槎继续沿着江水漂去,离奋力奔跑的碾冰越来越远。
“陛下,请救救蜀国吧!”碾冰焦急地呼喊着,竟不顾一切地跃入江水,奋力朝贯星槎游来。
杜宇暗暗摇头,虽然此前碾冰反常的举动引他失足成恨,却终不忍心看她独自在水中苦苦支撑。他把手中木桨递到碾冰身前,将湿淋淋的女子拉上了贯星槎。
“我不知道夫君和陛下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现在蜀国危在旦夕,请陛下留下来想想办法吧……”尽管冷得浑身发抖,碾冰仍是固执地恳求着。
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凝视着面前女子清澈无暇的眼睛,刻意封闭的记忆中种种耐人寻味的蹊跷慢慢凸现出来。“究竟出了什么事?”联想起此前鳖灵眉间的郁色,杜宇追问。
“请陛下随我上岸。”碾冰焦急的神情有了一点缓和,却仍然不等贯星槎完全靠岸,就抢先踏上了狭长的原野,“陛下你看……”
湔江两岸土壤肥沃,自蜀国朝廷大力提倡农耕以来,蜀民已陆续开垦出万顷良田,引水灌溉的沟渠更是交错纵横,滋养出“天府之国”的富庶。然而此刻杜宇面前的土地,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掠去了生机,所有的植物都变成了垂死的焦黄,软弱地倒伏着,让人如同置身于死气沉沉的坟地之中。
“一夜之间,蜀国所有的土地都变成了这样……”碾冰跪倒在大地上,抓起一把风化成沙的泥土,哽咽着说不下去。
“因为灌溉的水中施了法术。”杜宇转身望进碧绿的湔江,粼粼的波光不断晃动,最终组成了鸣奇仙长微微冷笑的脸。
“潍繁得不到的土地,我便帮他毁去。”
杜宇笑了,就像以前杜芸面对众神的非难时所做的一样,笑得温和,却透出淡然的轻蔑。他伸出手指,让先前咬破的伤口中滴下一粒血珠,渗进了脚下毫无生气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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