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京四时歌》第55章


怪不得,高高在上的空桑皇帝从一开始便格外注意自己这个小小的校尉;怪不得,他在伽蓝码头看到皇家专用的御船会引起那般怪异的反应;怪不得,他对想园会那般熟悉,那里原本就是他幼时长住过的地方……原先无法解释的一切如今都顺理成章地躺在他的眼前,却让他感到更多的迷茫和无奈。
“怎么,你在恨朕吧,恨朕夺去了原本属于你的皇位?”不弃见李允死死咬着下唇,一声不出,不由恨声道,“告诉你,你根本没有资格去恨。父皇虽然被逼发誓一生都不能与你相见,但他却不顾双目失明、病痛交加刻意修习血契,最终捻碎了惠徵的灵魂,让惠徵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为你们母子报了仇,父皇就心满意足地死了,把这个因为他们的内斗而千疮百孔的朝廷甩给了我!如今天祈的灭顶之灾,不是因为我的过错,而是那个时候就种下了根苗!”
“你没有资格恨父皇,更没有资格恨我。”不弃见李允终于露出了哀伤的神色,步步进逼,“从小,我就崇拜你,虽然你从来不曾把我放在眼里,我却总是偷偷躲在角落里,看你出色的一切。你离宫那年,我才七岁,因为再也找不到你哭得大病一场。后来我登上皇位,终于知道你改变身份成了李况的孙子,不惜冒着风险到李家去看你。隔着墙壁,我看见你正在李家的后院里练武,李况带着赞赏和骄傲在一旁观看,而你的大嫂则亲手煮了羹汤,笑着送到你手中——好一幅天伦之乐的图画!我立时抽身回宫,后来又借故杀了随行众人,因为我不要任何人知道我当场嫉妒得哭泣。你失去了父母,却依然获得了其他人的爱,而我呢,却不得不一力背负这烂摊子一样的江山,为了不作亡国之君拼命地挣扎!你知道长期服食天心蕲是怎样的痛苦吗,任何美味佳肴我都品不出滋味,任何高床暖枕我都睡不安稳,任何良辰美景我都无法快乐——这种痛苦,是我替你承受的,你说,你有什么资格来恨我?”
“皇上,”脸色煞白的李允终于开了口,“你要我怎么办呢?”
“为了父皇的江山,我要你,和朕一起守卫越京。”不弃终于恢复了他帝王的自称,握住李允的双臂,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槿妃的魂灵就在这里看着你,不离皇兄不会让她失望吧。”
四 湛如
光耀门位于越京城的西北角,乃是苍梧军攻打的重心之一,军前指挥便是不久前才官复原职的左军元帅李尧。
“李尧确是帅才,不过朕并不惧他。”领着李允出宫来到光耀门城下,不弃在城墙外传来的喊杀声中对李允道,“只是我军的种种部署多会落入对方算计之内,导致连连败退。朕先前是怀疑出了内奸,到神殿中的占卜结果却是苍梧军中有善卜的妖人存在,那妖人似乎是九嶷山的巫门出身,法术高强,越京的神官无法与之抗衡。”
“皇上只管吩咐李允就是。”李允知道不弃向来做事独断,想必心中早已就有主意。他虽明白了自己身份,不忍心辜负父皇涪新的爱心苦意,但这个天下,终归还是不弃的。
不弃听得出李允的口气生疏,但也无心顾及,只管说出自己的打算:“朕先前已派人打探清楚,那妖人无形无体,只寄居在一株心砚树中,由军校驾车随着苍梧大军迁移来此。要对付这种妖人,必须由生魂闯入寄居之处,方可将那妖人的灵体剿灭。”
“皇上的意思,是要我负责剿灭他吧。”李允了然道。
“不错,除了你,朕目下没有合适之人。”不弃点头道,“你是天祈皇族,朕可以用血契之力将你的生魂送入那株心砚树中,而你的身体,则可以在城楼上成为对李尧的威胁。等你消灭了妖人,返回肉身,我军便可出其不意将李尧的属军歼灭。”
“皇上物尽其用,谋划果然周到。”李允忍住心头的酸楚嘲讽,礼节性地躬身回应。他有心拒绝这样恶毒的计谋,但看到不弃眼中不眠不休充溢的血丝,脸上病态的红晕,消瘦得几乎要折断的身躯,终于无奈地放弃了拒绝的念头。
“李况把守晔临湖地道,受到苍梧军大军逼迫,处境很是艰巨。朕想要以你身为质,扰乱姚力心神,就是想利用他的怒气将他主力牵制在光耀门处,以免李况那边无法支撑,影响粮草军备运入越京。”不弃知道李允心中不服,难得地向他解释道。
“晔临湖地道对越京生存至关重要,皇上所虑甚是。”李允心下一叹,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现在就去作法吧。”不弃伸手握住了李允的手腕,举步沿着台阶向城墙上走去。他握得那么紧,仿佛生怕李允会反悔跑掉,让李允忍不住道:“皇上放心。皇天戒指是神赐的权柄,李允此生绝不会违逆皇天的选择。”
“皇天,无非是神玩弄世人的工具,他们在天上,看着世人争夺皇天的丑态而哈哈大笑。”不弃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李允惊讶地看着不弃的失态,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次提到皇天戒指皇帝都面露嘲讽憎恶。他不知道,随着晔临皇子灵体的逃逸,不弃已经越来越难以催动这枚戒指的灵力。特别是为了对付那藏在心砚树中的妖人,不弃不惜吞服了大量剧毒的天心蕲来增强驾驭戒指的能力,然而那禁锢在戒指中的古老魂灵却宁可忍受主人的刻意折磨也不愿遵循命令,这让不弃讶异之际,不得不违心地动用了最后一枚棋子——不离。
两个人走到城楼中,四面帘幕垂下,便隔绝了城墙内外震天的嘈杂。李允席地坐好,看着不弃从袖中抽出匕首,朝自己的心口刺去,不由低低呼了一声:“皇上。”
“心头之血灵力最高,若是只刺破指尖,不知要多久才能施得术成。”不弃看了李允一眼,其中的深长意味让李允不敢再想下去,“而朕,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血从心口流出来,被不弃用手指蘸了,在那些密实宽大的帘幕上书写咒语。李允在一旁看着,渐渐眼前越来越模糊,仿佛那些血色都逐渐连成一片,铺天盖地地向他积压而下。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整个人便在一刹那灭顶的剧痛中轻飘飘地浮了起来,带着猝不及防的眩晕看清了身下书写符咒的不弃和死去一般倒在地上的自己。
“去吧。”不弃蓦地仰起脸,眼中摄人的明亮让仍旧有些混沌的灵魂心头一惊。下一刻,随着不弃指尖甩落的血滴,灵魂以闪电一般的速度穿越了城楼厚重的砖墙,穿越翻涌着波浪和鲜血的晔临湖,穿越苍梧军一望无际的营帐,向既定的目标飞去。
那是一株枝繁叶茂的心砚树,连根移植在一辆巨大的马车上,暗绿色的心型叶片间点缀着细小成簇的白花,仿佛在黑夜里也能散发光芒,与四周万物凋零的深冬景象毫不相衬。
这株树四周,分明是被强大法力笼罩的结界。李允的灵魂围着心砚树绕了两圈,竟找不到入口闯入树身内部。
分明能感受到御灵的不弃焦躁恼怒的情绪,李允狠了狠心,不顾前方散发着危险警告的结界,一头向结界撞了过去。
一瞬间,他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就仿佛被人封印了五蕴六识,只剩下头脑还在清醒,无助地体会着那种令人恐惧的黑暗与寂静。
然而下一刻,一片明亮的光芒照亮了他的四周,一条晶莹剔透的通道铺陈在他的面前,通向遥不可知的前方。
李允的灵魂顺着通道往前飘去,他不能想象这心砚树内部竟然如此宽阔,宽阔得如同夏夜里凝望苍穹时一般让人感到心折和感慨。
“灵魂无质,因此任何空间对它都是广袤无穷。”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在四周响起。
“你是谁?”李允停住身形,意外地发现在这里根本感受不到不弃的操控。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而你,也是我要找的人。”那个女子说到这里,李允面前看似没有边际的亮光慢慢席卷回来,最终在他面前形成了一个少女窈窕的身影。“不离皇子,我的名字叫做湛如。”少女微笑道。
“湛如姑娘,你已知道我的名字,那么也知道我的来意了。”想起这个女子便是料事如神的占卜大师,李允索性不再隐晦。
“我知道,你是奉不弃的命令来消灭我的,可是你们却不曾想到,我煞费苦心到得越京,就是为了今天能与你见面。”湛如看着李允惊异的面容,惨淡地笑了一声,“只要你完成我的心愿,我自然会离开了。”
“你有什么心愿?”李允问道。
“这云荒的帝王之血,原本是由我的掌门师兄,天祈朝高祖鸿勋的幼子晔临传承。”湛如斟酌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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