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第66章


卧室在二楼,紧挨着她母亲的那个房间,但是一楼和二楼间有个很大的夹层。
这二楼太高,于连手里拿着信在椴树下走来走去,从德·拉莫尔小姐的窗户那儿并看不见他。椴树修剪得极好,形成一个拱顶,挡住了视线。“怎么搞的!”于连生气地对自己说,“又是不慎之举!如果他们想嘲笑我,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手里拿着信,这可帮了我的敌人的忙了。”
诺贝尔的卧室正在他妹妹的上面,如果于连走出由修剪过的橡树形成的拱顶,伯爵和他的朋友们可以把他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德·拉莫尔小姐在玻璃窗后面出现了;他半露出他的信,她点了点头。于连立刻奔向楼上自己的房间,在楼梯上正好碰见了美丽的玛蒂尔德,她眼晴里笑盈垃地,大大方方拿走了信。
“可怜的德·莱纳夫人,”于连对自己说,“就是在有了亲密的关系六个月之后,她敢于接受我的一封信,那眼晴里该漾溢着多少激情啊!我相信,她从来不曾这样眼睛里笑盈盈地看过我。”
他的反应的其余部分就表达得不这么清楚了,是他对动机的无聊感到惭槐吗?“但是,”他继续想,“晨装的高雅,仪态的高雅,也是多么不同啊!一个趣味高雅的人三十步之外看见德·拉莫尔小姐,就能猜出她在社会中的地位。这就是可以称之为不言自明的优点的那种东西了。”
于连说着笑话,却仍旧没有把全部思想合盘托出;德·莱纳夫人没有德·克鲁瓦绎努瓦侯爵可以为了他而牺牲,他的情敌只有那个卑鄙的专区区长夏尔科先生,他用了德·莫吉隆这个姓,因为姓德·莫吉隆的人现已绝迹。
五点钟,于连收到第三封信,是从图书室的门口扔进来的。德·拉莫尔小姐依旧是一溜烟儿跑了。“真是写上瘾了!”他笑着说,“其实可以很方便地谈谈嘛!敌人想得到我的信,这很明显,而且要好几封!”他并不急于拆开这一封。“又是些漂亮的句子,”他想,可是,他读着读着,脸色发白了。信只有八行字。
“我需要跟您谈谈,必须今晚就谈;半夜一点的钟声响时,您到花园来。搬来园丁的大梯子,就在井边;搭在我的窗口上,爬到我屋里。有月光,没关系。”
第十五章这是一个阴谋吗?
“这下可严重了,”于连想……“而且太明显了,”他想了想之后又说,“这位美丽的小姐可以在图书室里跟我谈,感谢天主,她有完全的自由;侯爵怕我让他看帐,从不到图书室来。怎么!德·拉莫尔先生和诺贝尔伯爵,这两个唯一上这儿来的人几乎整天不在家;他们什么时候回府,也很容易看见,而崇高的玛蒂尔德,即使向她求婚的是一位君王也算不得过于高贵,却要我干一件糟糕透顶的冒失事!
“显然,他们想毁了我,至少也要嘲弄我。他们先是想用我的信来毁掉我,幸亏我的信写得谨慎;那好!他们现在需要一个光天化日之下的行动。这些漂亮的小先生们以为我太傻或者太狂。见鬼去吧!顶着最亮的大月亮,爬梯子上二十五尺高的二层楼!他们有的是时间能看见我,即使邻近府邸里的人也能。我爬在梯子上可好看啦!”于连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边吹口哨,一边整理箱子。他已决心走了,信也不回。
然而这一明智的决定并没有给他带来内心的平静。“万一玛蒂尔德是真的呢!”他关上箱子,突然对自己说,“那我就在她的眼中扮演了一个十足的懦夫的角色了。而我,我没有高贵的出身,我必须有伟大的品质,这可是现钱,不是好听的假设;由响当当的行动证明过了的……”
他反来复去思考了一刻钟。“否认有什么用?”他终于说道,“我在她眼里将是一个懦夫。我失去了上流社会最出色的女人,在德·雷斯公爵的舞会上大家都这么说,而且也失去了极大的快乐,看不见德·克鲁瓦绎努瓦侯爵为了我而被牺牲了。他可是公爵的儿子,自己将来也要当上公爵。一个可爱的年轻人,有着我所缺少的种种优点:机智、高贵的出身、财富……
“这个悔恨要折磨我一辈子,不是因为她,情妇有的是!
名誉只有一个!……老唐·狄哀格这么说,而现在,显而易见的是,我在遇到的第一个危险面前退却了,因为跟德·博瓦西先生的决斗不过是个玩笑罢了。这一次可完全不同了。我可能成为一个仆人射击的靶子,不过这还是最小的危险,我可能名誉扫地。
“这下可严重了,我的孩子,”他学着加斯科涅人的口音快活地补充说,“事关名誉呀。一个被命运抛到像我这么低的地位上的可怜虫,绝不会再找到这样的机会了;我以后会交上好运的,但总会差些……”
他沉思良久,迈着急促的步子走来走去,时不时地突然停住。他的卧室里放着一尊德·黎塞留红衣主教的精美大理石胸像,不觉间吸引住他的目光。这尊胸像好像在严厉地望着他,责备他缺乏在法国人的性格中如此自然的那种大胆。“在你那个时代,伟大的人啊,我会犹豫吗?”
“往最坏里说,”他最后想,“假定这一切是个圈套,那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也是很危险、很麻烦的。他们知道我不是一个钳口不言的人。要我不说话,得杀了我才行。这在一五七四年,在博尼法斯·德·拉莫尔那个时代可以,而现在,没人敢。如今的这些人不一样了。德·拉莫尔小姐受到那样的嫉妒!明天,她的耻辱就会传进四百个客厅,而且是怎样地津津乐道啊!
“仆人们私下里叽叽喳喳,议论我受到明显的偏爱,我知道,我听见过……
“另一方面,她的信!……他们可能以为我会把信随身带着。他们在她的卧室里把我抓住,把信枪走。我可能要对付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谁知道呢?可是他们到哪几去找这样的人呢?在巴黎什么地方能雇到嘴严的人呢?法律让他们害怕……当然罗!一定是凯吕斯们、克鲁瓦泽努瓦们、吕兹们自己来干。这种时刻,还有我在他们中间露出的傻相,一定已把他们迷住了。当心阿贝拉尔的命运啊,秘书先生!
“好吧!等着瞧!先生们,我会让你们挂上彩的,我会像凯撒的士兵在法萨罗那样朝脸上打……至于信嘛,我可以放在安全的地方。”
于连把最后两封信各抄了一份,夹在图书室里那套精美的伏尔泰全集的一卷里,原信则亲自送到邮局。
他回来之后,又惊奇又害怕地对自己说:“我将投身于怎样的疯狂啊!”他竟有一刻钟不曾正面考虑他当夜要采取的行动。
“但是,如果我拒绝,以后我会自己看不起自己的!这会成为我毕生反复怀疑的对象,而这样的怀疑乃是不幸中最大的不幸。我不是对阿芒达的情夫已经体验过了吗!要是一桩很明确的罪行,我相信我会比较容易地饶恕我自己;一旦承认了,我就置诸脑后。
“怎么!我要跟一个拥有全法国最高贵的姓氏之—的人竞争,而我自己将很乐意表示甘拜下风!实际上,不去就显懦弱。这句话决定一切,”于连嚷道,站了起来……“再说,她真漂亮!”
“如果这不是背叛,那她为我干出的是怎样的疯狂啊!……如果这是愚弄,当然罗,先生们,是否认真对待这种玩笑,那就在我了,而我会认真对待的。
“可是,要是我进去时他们捆住我的胳膊呢,他们可能已经在里面装了什么巧妙的机关了!
“这好像是一场决斗,”他笑着对自己说,“我的剑术教师说过,有进招就有破招,但是仁慈的天主希望有个了结,就让两个人中的一个忘记招架。再说,我有东西回敬他们。”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把手抢,尽管火药还有效,他还是换过了。
还要等好几个钟头,为了找点儿事情做,于连给富凯写信:
“我的朋友,只有在发生意外的情况下,你听人说我遇到了怪事,才可以拆开所附的信件。到那时,把我寄给你的手稿上的专名去掉,抄八份寄给马赛、波尔多、里昂,布鲁塞尔等地的报馆。十天以后,把手稿印出来,先寄一份给德·拉莫尔侯爵先生,半个月后,把余下的在夜间撒向维里埃的大街小巷。”
这份短短的为自己辩白的回忆录,以故事的形式写成,富凯只有在发生意外时才能拆看,于连尽可能不牵扯德·拉莫尔小姐,不过他还是非常准确地描绘了他的处境。
于连刚封好包裹,晚饭的铃声响了;他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他的想象力还在他刚写的故事里,尽是悲剧性的预感。他看到自己被仆人抓住,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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