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第71章


的料,还是为了你自己的希望,你要光想着他们,倒把自己给忽略了。她这一番
话不是替他开释责任,而是让他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小林听了心里真的豁朗了
一些,情绪也安定了。这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关不上,他继而向王琦瑶介绍他的
母亲,一户中等人家的女儿,缩衣节食地供她读完中西女中。薇薇在一旁早已不
耐烦了,嚷着要出去逛马路,小林只得截住了话头,却是恋恋不舍的样子。薇薇
登登地下了楼梯,小林跟在后面。一走到弄堂里,薇薇就说:你和我妈倒有话说。
小林说:这有什么不好吗?薇薇说:不好!就不好!小林见和她无理可讲,
一扭头推上自行车走了。
两人不欢而散。
就这样,考试的日子到了,考完后的下午,小林不回自己家,倒从考场直接
去了薇薇家。王琦瑶见他来,一边端出绿豆百合汤给他消暑,一边就到公用电话
打电话给薇薇,让她提早下班回来。经历一轮考试,小林竟瘦了一圈,精神却不
错。问他考得如何,只说还可以,见他按捺着的样子,知他是有话要等薇薇来说
的,便也不多问,给他找了几张报纸看着。不一会儿,薇薇进门了,高跟鞋一踢,
抱怨着渴和热,竟像是她考试回来。
小林等她问些考试的事情,她也不问,却问晚上有什么电影看,说已经有很
长时间没看电影,又说如今已流行一种什么款式,再不赶上就要过时了。王琦瑶
有些看不下去,只得代薇薇向小林提些问题,有哪些题目,回答得如何,等等。
小林这才得以报告考试的情形,虽是以平淡的口气,却依然流露出兴奋和激
动,尤其是外语这一门,几乎连他预习的三分之一都没有考到,自然得心应手。
薇薇听了也很高兴,闹着要小林请她吃红房子,王琦瑶便阻止说:小林还没回过
家,大人都在等他,再说又不是接到录取通知了,分明是敲竹杠嘛!小林却说无
妨,家里可打个电话回去,至于录取不录取,那也由不得他,总是谋事在人,成
事在天,他总归问心无愧了!虽是豁达的话,也是要有十二分把握撑腰的。王琦
瑶便由他们去,两人走到门口,小林又回过身说:薇薇妈妈也一起去吧!
王琦瑶自然是推辞,实在推辞不掉,薇薇又说些不耐烦的话,使局面有些尴
尬起来,王琦瑶就说,也好,不过由她请客,算作犒劳小林吧!然后她让他们先
走,她随后就到。
等她换了衣服,拿了些钱,来到红房子西餐馆的时候,已是七点钟光景。夏
天的黄昏总是漫长,太阳已经下去了,光还在街道上流淌。这种黄昏,即便一千
年过去,也是不变,叫人忘记时光流转。这一条茂名路也是铁打的岁月,那两侧
的悬铃木,几乎可以携手,法国式的建筑,虽有些沧桑,基本却本意未改。沿着
它走进去,当看见那拐角上的剧院,是会有些曲终人散的伤感。但也是花团锦簇
的热闹之后,有些梦影花魂的。这一路可真是永远的上海心,那天光也是上海心。
她看见了绿树后面的红房子,想这名字也起得好,专叫人不老的。这时,路
灯亮了,黄黄的,反倒将天映出了夜色,蒙着层薄雾。
王琦瑶隔着餐馆的玻璃门就看见了薇薇和小林的身影,两人头对头地在看菜
单,有一些灯光罩着他们。王琦瑶不觉停了一下,心想:几十年的岁月怎么就像
在一转眼间呢?
她推门进去,走到他们面前,薇薇见她的第一句话便是:还当你不来了呢!
口气里是有些嫌她来的意思。王琦瑶却作不知,反是说:说好请你们,怎么
能不来。接着就是薇薇点菜,大包大揽的,专挑贵重的点,是向小林摆阔,也是
敲母亲竹杠。王琦瑶本想随她,但见她太不顾自己面子,有意要给点颜色,便将
薇薇点的菜作了番删减,又换了几味价廉物美的。薇薇难免争辩,王琦瑶就说:
你不要以为贵就是好,其实不是,说起来自然是牛尾汤名贵,可那是在法国,专
门饲养出来的牛;这里哪有,不如洋葱汤,是力所能及,倒比较正宗。这一番话
把薇薇说得哑口无言,从此就不开口,沉着脸。小林却听出这话里的见识,也是
和老日子有关的,便引发出一连串的问题,王琦瑶则有问必答,百问不厌。
转眼间,面前摆满了大盘小碟,白瓷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泽,有一些稀薄
的热汽弥漫着,哈着人的眼睛,眼里就有些湿润。窗外的天全黑了,路灯像星星
一作亮起来,有车和人无声地过去。树在晚风中摆着,把一些影一阵阵地投来,
梦牵魂萦的样子。这街角可说是这城市的罗曼蒂克之最,把那罗曼蒂克打碎了,
残片也积在这里。王琦瑶有一时不说话,看着窗外,像要去找一些熟识的人和事,
却在窗玻璃上看见他们三人的映像,默片电影似地在活动。等她回过脸来,一切
就都有了声色。眼前这两人真可说得天生地配,却是浑然不觉。王琦瑶静静地坐
着,几乎没动刀叉,她禁不住有些纳闷:她的世界似乎回来了,可她却成了个旁
观者。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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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舞会舞会上,那安静地坐在一隅,很甘于寂寞的女人,就是王琦瑶。她守
着一堆衣服和包,脸上带着些宽容的微笑,看着舞场中的人群,似乎是在说:你
们都跳错了,但也无妨。一个晚上,她也会有几次出场,和她作舞伴的是几个年
轻的男女。当你靠近他们,便可听见她轻声的指点,才晓得她是教他们来的。你
还没有足够的经验为她的舞步作评价,只觉得她的从容和镇静。在这种年轻人成
堆的地方,能保持这风度着实不容易。像她这样年纪的人,无论男女,在每个舞
场,平均都有一个或几个,专为舞会倒溯历史的。
他们为舞场带来了绅士和淑女的气息,是三四十年前的,虽然不起眼,却是
舞场的正传。
他们上场时,一律表情严肃,动作一丝不苟。初看上去,你会以为他们是把
跳舞当工作,本着负责的精神。可再往下看,你就在他们的举手投足间看出了心
底的快乐。这快乐不是像年轻人那样如水漫流,而是在渠道里流淌,不事张扬却
后劲很足的样子。相形之下,年轻人那快乐就只能叫做疯狂。这时你会明白拉丁
舞的妙处,它将人的好情绪,严格规范在有序的动作中,使其得到理性的表达,
它几乎是含有哲学的,要看懂它不容易。因此,这些人物在今天的舞场里,无一
不显得落落寡合。这时节,迪斯科还没流传来,可年轻人已经没了耐心,他们跳
起舞来,大多动作草率而冲动,他们喜欢快速的舞曲,因为那能蒙人,也能蒙自
己。他们太急于攫取跳舞的快感,不管会不会的,跳起来再说。
他们不晓得约束的道理,那是可使快乐细水长流,并且滋生繁衍。他们太挥
霍了,往往收支不能相抵,一夜歌舞不够一夜用的。于是他们便一夜连一夜,是
预支快乐和激情。
但那疯狂劲真是能感染人,在旁边想坐也坐不住,心怦怦跳着,血涌上了头。
有一次,是区政协举办的舞会,小林搞来入场券,几个人又去了。在这里,
王琦瑶看见了真正的拉丁舞。和以前去的舞会不同,这一次来的有一半是年过半
百的老人,他们穿着灰或者蓝的家常衣服,熟人和熟人围坐一桌。舞场设在饭厅,
空气中有着油烟的味道。地也脏了,重新拖过,又洒上一些滑粉,显得邋遢。天
花板熏黄了,可是那一周边沿却是文艺复兴风的花样,廊柱也是罗马式的,还有
迎向花园的拱形落地窗。灯光大亮着,倒不如暗些好遮一遮那个旧。这一亮,便
什么也逃不过眼睛了,连那脸上手上的老年斑,都历历可数的清楚。后来,音乐
响了,从一个四喇叭的录音机里放出,沙沙哑哑的,在空廓的大厅里,显得有些
软弱。二三小节过去,便有几对上了场,缓缓地滑行着。在那高大的穹顶之下,
人变虚变小了,就像个小人国似的。可这些小人儿全是舞蹈家,有过几十年舞蹈
的经验,那舞姿全是炉火纯青。别看他们不动声色,内里可是胸有成竹,路数全
在心中。这是三十年不跳也不会忘的,因为学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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