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第73章


地洗澡,刷牙,开灯,关灯,最后上床,转眼间睡熟,响起轻轻的鼾声。她这才
敢翻身,睁开眼睛,那眼睛闭得都有些累了。房间里其实很亮,什么都看得清楚,
那光有一些极轻微的波动,想来是从湖面上折来的光。
王琦瑶想着白天去过的九溪十八洞,一派空山鸟语的意境,心想去那里做个
女隐士怎么样?样样事情眼不见心不烦,多好!那样的少人迹的地方,一百年都
和一天一样,没什么过去和将来,也很好。但又觉着现在再去做隐士,有些晚了,
已经付出的那半生的代价,难道都算作徒劳?都不计结果了?岂不是吃了大亏,
又岂不是半途而废。再要去想那结果当是什么,思想却散漫开来,抓又抓不住,
出现了些旁枝错节,渐渐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她一睁开眼便见屋内大亮,薇薇已不见了踪影,才知自己睡过
时间了。但也不着急,干脆慢下来,闭会儿眼睛再起床梳洗,到餐厅等那两位吃
早餐。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眼看人家要收摊,只得匆匆吃了几口。走到大厅里
等,还是不来。又到门外去等。湖水已有些蒸人,远望过去,苏堤白堤上已有了
游人的身影,慢慢地晃动。天上有几丝浮云,一会儿就不见了。蝉鸣起来,依然
没有他俩的身影。
薇薇和小林这天早上是到六公园喝茶去了,然后直接乘船游了趟湖,中午十
二点才回到宾馆。以为会在餐厅里碰见王琦瑶,却没有,便自己吃了饭再去房间
拿些东西。因小林是与别人合房间的,所以东西都放在王琦瑶母女的房内。一开
房门,却见王琦瑶靠在床上,看连环画,身边还放了有一沓连环画。因没想到屋
里有人,先是惊了一跳,然后小林便问,伯母有没有吃饭。王琦瑶却像没听见似
地不回答,眼睛看着连环画,手慢慢地翻着,脸上倒带着微笑。薇薇兀自拿了衣
服进浴室去换装,小林又问,下午一同去黄龙洞看方竹吧!王琦瑶说:不去!脸
上的微笑陡地没了。小林停了一下,就解释说:早上,我和薇薇沿着苏堤散步,
走远了,就没回来吃早饭。王琦瑶听了这话,不由一阵委屈涌上心头,眼圈也红
了,挣了一下才说出一句:我也散步去了。说罢又恼怒,恨自己显出可怜相,便
再加了一句:你不用来向我汇报的。这时,我该从浴室里出来,冲着小林说:走
不走?也不着王琦瑶一眼,就好像没这个人似的。王琦瑶从连环画上转过脸,看
了她说:你是对谁说话?藤该被她问得一怔,朝她翻翻眼:不是对你说话。王琦
瑶便冷笑了:你不对我说话,又是对谁说话?你不要以为你有男人了,就可以不
把别人放在眼睛里,你以为男人就靠得住?将来你在男人那里吃了亏,还是要跑
回娘家来,你可以不相信我这句话,可是你要记住。她这漫不着边的一席话,把
我健说急了,她说:谁有男人了?谁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今天我倒要你把话说
说明白,黄龙洞我也不去了!说罢就在对面床上坐下,搁起腿来望着王琦瑶,正
式谈判的样子。这母女俩向来不分尊卑上下,别人说她们像姐妹俩,还不仅因为
王琦瑶长得年轻。平时的口角就不少,就连小林这个外人都亲眼目睹过几回。但
今天的形势却有些不同寻常,似是无来无由,吵不下去却要硬吵,其实是有着原
委,一旦触动可是个大难堪。小林看出这场口角的危险,便过去拉该盗走,薇薇
打开小林的手:你总是帮她,她是你什么人!话没落音,脸上就挨了王琦瑶一个
嘴巴。薇薇到底是只敢还口不敢还手,气急之下,也只有哭这一条路了。
小林则往外技她,她一边哭一边还说:你们联合起来对付我!这一个下午,
谁也没出去玩。大好的阳光,大好的湖光山色,便在怨怒和抽泣中过去了。
小林将薇薇拉到他的房间,同屋的人正好不在,于是便百般抚慰与劝说。薇
薇闹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抬起泪汪汪的眼睛,说:小林,你评评这个理,
今天是我不对还是她不对。小林替她擦着泪说;自己妈妈有什么对不对的?再不
对也是你妈妈。薇薇又气了:照你这么说,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对和错了?小林笑
道:我又没说〃世界上〃。然后他沉默一下,又说:你妈妈其实很可怜。薇薇便说
:可怜什么可怜!小林也不与她争,只是望着窗外出神。停了一会儿,薇薇将他
的脸扳过来,问道:你和她好还是和我好?薇薇郑重的神情,使这荒唐无聊的问
题变得严肃起来。小林亲了薇薇一下,反问说:我有必要回答你吗?薇薇也笑了,
笑着笑着害羞起来,将脸埋在枕头里,不让小林看。
两人这么说着话,时间就过得很快,到晚饭时间,小林对薇薇说:咱们去叫
她吃饭,你要有点笑容。薇薇偏就拉下了脸,说:我不会笑。正要出门,却听有
人敲门,开门一看,是王琦瑶。她换了一身衣服,拿着手提包,脸色平静,说带
他们去楼外楼吃饭。等他们各自拿了随身的东西,三个人便下楼出去。
太阳正垂到街的上空,将个杭州城照得金光灿灿。自行车就像金水里的鱼似
地,穿行而过。西湖上倒冷清下来,游客大都上了岸,只有很少几艘船在水上漂
着。有漂到湖边的,与岸上的行人对望的眼神,似都带了些诧异。这时,天空变
得绚丽,云彩被夕照染成七八种颜色,铺展到天边。小林说要拍照,于是单人照
双人照地拍了一气,天色也纯净下来。到楼外楼,三人坐定,王琦瑶让他们两人
点菜,自己并不发表意见。薇薇渐渐缓了过来,开始活跃,说这说那的,王琦瑶
有时也应和两句,都将下午的事忘记了。
小林这才将吊了半日的心放下来,松了口气。他一边替母女俩倒啤酒,一边
很由衷地说:薇薇,你应当敬你妈妈一杯酒,她把你养这么大,吃了多少辛苦!
薇薇耍赖道:是她情愿,又不是我逼她生下来的。王琦瑶笑着说:我是道你
的,好不好?小林就说:我敬伯母一杯酒,花这么多钱让我们来旅游。不料,王
琦瑶听了这话竟有些变脸,虽然还笑着,却是冷了下来。她喝了一口酒,并没说
什么,就吃菜。薇薇自然不会察觉什么,小林却感不安了,隐约觉着自己说错了
话,又不知错在哪里。这半日来,为了调解母女俩,已有些筋疲力尽,如今见这
情形,竟是徒劳一场。不免心灰意懒,便也闷闷地喝酒吃菜。
一时上,只有薇薇在聒噪,兴致很高,且不察言观色。一顿饭就她吃得高兴。
晚上,王琦瑶一人回到房间,也无事可于。便慢慢地收拾明天回去的东西。
收到一半,突然一笑,心里说,原来是当她银行用啊!停了一会儿,又问自
己,她当她是什么呢?她丢下手里的东西,决定去洗澡。热水还没来,水龙头空
空地吐气。她就让它开着,又回房间躺在床上,不想却打了个瞌睡。醒来时只听
见哗哗的水声,从浴室门里涌出一团团的蒸气,弥漫在房内。
第二天,他们是乘下午车回上海,车到北站已是晚上十点,广场上人声鼎沸,
路灯纵横排着,散布着昏黄的光,混饨饨地浮在攒动的人头之上。薇薇和小林走
在前边,王琦瑶落后半步,小林不时回头照应,问她东西好不好拿,路好不好走。
王琦瑶就说很好,心想自己还没老到这程度。他们横穿广场,终于走到马路
上,也是无头无尾的人流。最后,终于回到家中。才走三四天,房间已积起一层
灰来,几只米虫化成的蛾子在左冲有突地飞翔。
7。圣诞节这一年,上海的某些客厅里,兴起了圣诞节。到了圣诞夜,这些人
家的灯是亮过十二点的。还有钢琴上的圣诞歌,也是通宵达旦。这种夜晚虽也免
不了吃喝,却因有圣诞蜡烛和圣诞歌作背景,吃喝也俗不到哪里去。圣诞树一般
是没有的,没地方去买。午夜的钟声是听无线电里〃嘟嘟〃的报时声,在静夜里
有些寂寥,却使这圣诞节更显得独树一帜。其实,这些过圣诞的人家倒并不见得
是上帝的信徒,你问他们耶稣的事情,也只答得出一二。他们大都是从外国寄来
的圣诞卡上了解这一节日。那些早年真正受过布道的教友们,恐怕都已想不起圣
诞节这回事了。他们往往年老力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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